晨雾未散,真影坊外的青石巷已悄然蔓延着异样的气息。
小篾儿蹲在后院角落,指尖沾着褐黄药水,将一卷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层层叠压。
每一张都是昨夜“焚心版”皮影戏的拓印——幕布上那些血火交织的画面、百姓撕心裂肺的呐喊、顾夜白立碑刻名的身影,全被他用秘法封存于这无声的影卷之中。
药水干涸前无色无味,可一旦遇热,便如活过来一般,显现出栩栩如生的光影残像,连声音都能在特定铜器共振下还原七分。
“师父说,要让京城的人……自己‘听’到真相。”小篾儿低声自语,动作却极稳。
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戏的复刻,而是一场燎原之火的火种传递。
三十六卷影卷,藏入十七箱贡茶夹层。
飞蛾网的少年们换上破衣烂衫,扮作沿路乞丐,在各大镖局门前蜷缩取暖。
他们不讨钱米,只哼一支新编的《孤棺谣》:
“最可怕的不是死人开口,
是活人不敢听。
最该怕的不是背棺走夜路,
是那写榜的手,从不沾血,却埋了千座坟。”
起初无人在意。
可当某个押运武师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跪在焦土之上,听着铁脊门三百八十七口冤魂齐声低语时,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里衣。
第二日,他偷偷打开随行茶箱,竟摸出一卷裹得严实的影卷。
犹豫片刻,他点燃烛火烘烤——刹那间,光影跃动,老陶头爬出尸堆、顾夜白立碑刻名的画面竟在墙上浮现,连那句“死者不可辱”都清晰可闻!
他吓得几乎扔掉卷轴,却又鬼使神差地将其藏进贴身包袱。
短短两日,整条官道疯传:“真影坊有鬼戏!看过的人都会梦到亡者。”
更有传言说,那戏里的白衣客并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的“逆命之人”,谁若信他,便能听见天道回音;谁若压制,必遭因果反噬。
消息如瘟疫般蔓延,连京城守城官兵都开始私下交易影卷,只为一窥究竟。
与此同时,铁脊门旧址。
断崖之上,风如刀割。
顾夜白独自伫立祭坛中央,空棺横于身后,棺盖微启,仿佛等待收容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他没有带剑,也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页页泛黄纸张——那是七镇百姓连夜誊写的《断崖实录》,每一笔皆以血为引,以痛为墨,记录着那一夜屠门惨案的细节,以及他们对顾夜白的请愿与托付。
他点燃第一盏长明灯。
火苗摇曳,映照出残垣断壁间斑驳的血迹。
第二盏、第三盏……直至七盏灯环列成阵,如星辰坠地。
他缓缓展开第一页《实录》,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老陶头、李寡妇、铁匠王四、孩童阿禾……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具未曾安葬的枯骨,一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
然后,他将纸投入火焰。
火光腾起,灰烬升腾,竟在空中盘旋不散,如同无数亡魂低语环绕。
就在最后一张纸即将化为灰烬之际,崖边那块刻着“无名”的残碑,忽然泛起淡淡金光。
那二字原本黯淡无痕,此刻却似被什么力量唤醒,字缝间流淌出微弱却坚定的辉芒。
守山弟子远远望见,骇然欲上前制止,却被一人拦下。
是陆九渊。
他曾亲手焚烧过无数“不该存在”的名字,也曾奉命毁掉所有关于铁脊门的记载。
如今站在这里,望着那团燃烧的火海,他的手微微发抖。
“我烧了那么多人的名字……”他喃喃,眼底翻涌着近乎崩溃的悔恨,“如今,轮到我自己被烧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穿过断崖,带着灰烬与火的味道,吹向远方。
而在天机阁深处,冷七郎猛地掀翻案桌。
“查!给我把那些‘会哭的泥像’全都挖出来!”他双目赤红,声音如冰刃刮骨。
下属战战兢兢呈上密报:多地乡野突现泥塑人像,形貌模糊,却总面向观风司废弃据点。
更诡异的是,每逢雨夜,当地人称能听见泥像低声呜咽,诉说着“舌被割”“名被销”“魂不得归”。
线索追查到最后,竟指向一个三年前逃脱抓捕的流浪孩童——小篾儿。
冷七郎翻出尘封档案,颤抖着打开那本标记“叛徒处置录”。
泛黄纸页上,赫然贴着一张舌底烙印图:一枚飞蛾形状的暗记,深深烙在舌尖位置。
下方批注一行小字:“口载邪言,永世禁声,标记为证。”
那是他亲笔所书,亲手所盖。
一瞬间,记忆如雷劈开迷雾——三年前那个醉卧街头的流浪汉,口中胡言乱语提及“榜单造假”,被他下令抓回审讯。
那孩子拼死挣扎,咬破狱卒手指逃脱,只留下一句嘶吼:“你们烧得了名字,烧不了人心!”
原来,从那一刻起,棋局就已落子。
苏锦瑟不是临时起意,她是等着他亲手把证据交出去。
冷七郎踉跄后退,靠在墙上,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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