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七年的风,不该是甜的。
可那一年春天,皇城外的梨花开得过分温柔,细碎花瓣飘进刑部地牢的铁窗时,竟落进一个三岁孩童伸出的小手里。
他不会哭,只会笑,咯咯地把花瓣往嘴里塞,仿佛那是世上最甜的糖。
小豆子师父跪在影坛前,双手捧着那卷焦边残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火烤过的纸页脆如枯叶,稍一触碰便簌簌掉落碎屑。
但他念出每一个字时,声音却稳得可怕。
“嘉和七年三月初九,抽取七岁以下孩童意识三十七枚,用于稳定‘风云录’算法。”他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名单如下:王阿丑,乞儿,五岁;李秋娘,宫女之子,四岁;沈兰……沈兰,婢女,六岁,原属天机阁主沈元衡府邸。”
苏锦瑟站在光影中央,素衣未动,眸光却骤然一沉。
沈兰——那个曾在沈青璃十二岁生辰夜,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笑着叫她“小小姐”的女孩。
后来她说书人讲了不该讲的故事,被定为“乱语者”,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
连尸体都未曾归还。
可原来,她没有死。
她的意识,成了维持“风云录”运转的一颗螺丝钉。
虚空之中,苏锦瑟指尖轻划,心影丝如潮奔涌。
那些文字逐字浮现于皇城半空,每念一人名,便有一点微光升起,幽蓝如萤,缓缓升腾。
三十七点,连成一片星河倒悬,静静漂浮在万人头顶。
有人开始低语。
“我记得她……那天施粥,我抱着病孩跪在街角,她把自己的那份分了出来。”
“我见过那个穿灰布衫的小丫头,在东市捡煤渣,总爱哼一支不成调的童谣……”
声音起初零星,继而汇聚,如同春冰开裂,暗流奔涌。
百姓仰首望着那片由亡魂凝成的星海,眼中泪水无声滑落。
他们终于明白——所谓“风云录”的公正,竟是踩着无辜者的神智筑起的高台。
光影再转。
画面切入地底熔炉室:青铜巨鼎中翻滚着幽蓝液体,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从中延伸而出,连接至一座庞大的机械阵列——正是“天机榜眼”的核心中枢。
而站在控制台前的,赫然是当今武林共尊的“正道领袖”、天机阁主沈元衡!
他面无表情,手指落下,按下开关。
刹那间,三十七点星光同时黯灭。
空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崩裂声,像是某种无形锁链被硬生生扯断。
紧接着,一道稚嫩的哭喊穿透时空:“娘——!”
全场死寂。
就连铁卫阵中,也有数人猛然抬头,瞳孔剧震。
他们中有些人曾奉命押送“静音材料”入炉,只道是处理废籍旧档,谁曾想,那焚化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孩子的灵魂?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城楼之上,沈青璃缓缓抬手。
她戴着面具的脸,正对着苏锦瑟的方向。
那只手停顿了一瞬,仿佛在与什么做最后的挣扎。
然后,她五指收紧,猛地一扯!
金属面具应声脱落,砸在青砖上,发出清越一响。
露出的是一张苍白却坚定的脸。眼角有泪,却不肯落。
她没有看父亲留下的权位,没有看身后千军万马,只是朝着苏锦瑟所在之处,深深一礼,额头几乎触地。
礼毕,她直起身,转身面对身后黑甲森然的铁卫方阵,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石:
“若我倒下,放他们入城。”
话音落下,她缓缓抽出佩剑,横置于膝,闭目端坐,宛如等死。
没有人敢动。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苏锦瑟看着她,目光复杂。
她记得那个雨夜之后,自己躲在破庙里发高烧,险些丧命。
是有个蒙面女子悄悄送来药汤,放在门槛外,一句话未留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时她不知道是谁,如今才知——是沈青璃。
她也曾在榜单最黑暗的岁月里,偷偷保下三个说书人,藏于别院,任他们讲述被删改的真相。
其中一人,正是后来教会顾夜白识字的老瞎子。
这些事,无人知晓。
因为她知道,一旦暴露,她将不再是“天机阁主的女儿”,而是“叛徒”。
但她依然做了。
苏锦瑟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有决断。
她十指轻扬,最后一段记忆投入影域——
十二岁的沈青璃躲在回廊阴影里,手中攥着一张通缉令。
画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说书人,罪名是“传播逆史”。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忽然冲出去,将人推进暗门,塞给他一块玉佩,低声说:
“你说的故事,比榜单真实。快走。”
画面定格于此。
那一刻,十万百姓的心绪彻底沸腾。
他们的悲愤、悔恨、觉醒、希望……所有情绪顺着心影丝疯狂涌入影域,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补全、修正、书写!
有人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名字被悄然抹去;有老捕快记起一份本该上报却被截留的卷宗;甚至一名铁卫在心中怒吼:“我也曾被迫烧毁同胞的记忆烙印!我不敢说,但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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