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夜里,江面浮着一层薄雾,渔舟随波轻晃,像一片被遗落的枯叶。
舱内烛火微明,苏锦瑟躺在窄榻上,呼吸浅而细,仿佛连梦都不敢做重了。
可就在子时三刻,她猛地睁眼。
心跳如鼓,额角沁出冷汗。
梦里没有画面,只有一片猩红的影子在翻涌,耳边回荡着低沉的嘶吼——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某种被困在血肉之中的东西,在拼命撕扯束缚它的锁链。
她坐起身,指尖发颤。
舱外月光如霜,洒在甲板上,映出一道修长却僵直的身影。
顾夜白站在船头,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像一柄已出鞘却尚未落下的剑。
他肩上的黑棺依旧沉重,但更沉的是他整个人的气息——压抑、暴戾、濒临崩裂。
苏锦瑟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被褥,赤足踩上甲板。
木板冰凉,寒意顺着脚心窜上脊背。
她一步步靠近,却在离他三步远时停住。
风忽然静了。
她听见他喉间滚出一声闷响,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呜咽。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剑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额角汗水混着寒露滑落。
月光下,他脖颈处隐约浮现出一道漆黑纹路,如藤蔓般向上蔓延,正是“影噬蛊”发作的征兆。
那一瞬,记忆如潮水倒灌。
雪地,残庙,火光摇曳。
他曾跪在她面前,剑尖抵住自己咽喉,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别让我伤你……求你,别靠近我。”
那时她刚为他包扎完伤口,手还沾着他臂上的血。
她笑他逞强,说这点伤算什么。
他却死死盯着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恐惧——不是怕死,是怕失控,怕亲手毁掉唯一还愿意触碰他的人。
她忘了那些事太久,久到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
可现在,全回来了。
心口骤然一紧,疼得她几乎弯下腰。
原来他这些年沉默如铁,并非无情,而是怕开口就会咬碎自己的舌头;他步步相护,并非无惧,而是把所有的恐惧都压成了沉默的守望。
“顾夜白。”她轻声唤他名字,声音很软,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他浑身一震,却没有回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站着,看起来不像人,像一块等死的碑。”她说着,往前又走了一步,“你以为躲起来就是成全?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看你把自己活埋?”
他终于侧过脸,月光落在他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竟有暗影流转——那是蛊虫在啃噬神智的迹象。
“我不想哪天醒来,发现自己掐着你的脖子……还笑着。”他声音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不值得你冒这个险。”
“不值得?”她忽然笑了,笑声清亮,却带着刺骨的冷,“你说对了,我不该救你,不该信你,更不该把你捧上神坛——可我现在站在这儿,不是因为你是武林神话,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疯了,也不会真的杀我。”
“因为我比你更疯。”
话音未落,檐角猫奴破窗而入,一身寒气扑面而来:“小姐!北境流言四起,说‘背棺魔头已被邪术寄生,月圆之夜将屠村祭蛊’!已有七村闭门焚符,百姓惶恐,官府暗中调兵!”
顾夜白身形微晃,眸色骤沉。
次日清晨,苏锦瑟在舱内找到一封信。
纸是普通的粗麻纸,字迹潦草,只有寥寥数字:“我走远些,便没人怕。”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信纸撕成碎片,扬手撒向江面。
“你还愣着?”她转身怒斥猫奴,眸光如刃,“追!”
猫奴一怔:“可您身子未愈,心影丝若强行催动,恐伤及根本——”
“那就让我死在路上!”她厉声打断,指尖已结出半透明的丝线,缠绕于掌心,泛着幽微的光。
那是她残存的守影血脉之力,本应在失忆后彻底沉寂,此刻却被执念硬生生唤醒。
丝线在空中轻颤,如蛛网探风。
忽然,一丝微弱共鸣传来——极淡,极远,却熟悉得令人心碎。
那是情绪的余震,是他刻意压制的痛苦,是他每一次受伤时都不肯说出口的“疼”。
就像当年她第一次为他包扎,他咬着布条不吭声,可指尖却死死抠进地面的模样。
她循着那丝感应,一路北上。
风沙割面,山路崎岖。
她不顾体虚,日夜兼程,轮椅早已丢弃,靠一双赤足踏过荒原与冻土。
直到第三日黄昏,北冥冰渊出现在眼前。
深渊如大地裂口,寒气升腾,吊桥已被斩断,只剩几根断裂的铁索在风中摇晃。
对面崖上,顾夜白独坐于巨石之上,肩头覆满寒霜,黑棺横在他膝前,剑未出鞘,人已如冰雕。
她一步步走上残桥,皮影匣从怀中滑落,摔在冰面上,碎裂声清脆刺耳。
她看也不看,只冷冷道:“你以为躲进这鬼地方就是成全?可曾问过我愿不愿看你把自己冻成一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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