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豪愣了愣,然后摇头:“不要什么。就当是……赎罪。”
“为你自己赎罪,还是为他赎罪?”
“有区别吗?”尔豪看着我,“我是他儿子,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他做的恶,我享受过他带来的好处。现在他倒了,我受牵连,是应该的。”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
我拿起那份账本复印件,翻开。字迹很工整,是旧式的记账方式:某年某月某日,军饷若干,用途若干,经手人签名。有些签名我认识,是陆振华当年的副官;有些我不认识。
一页一页翻过去,触目惊心。
“这些文件,”我说,“你从哪里弄来的?”
“有些是报社的资料库,我偷偷复印的。有些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些人,他们手里有东西,现在愿意拿出来。”尔豪说,“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书房里的。我上次回上海,趁护工不注意,在他书桌暗格里找到的。”
他顿了顿:“他可能以为,那些东西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我把文件放回袋子里。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
尔豪摇摇头:“不知道。上海是待不下去了,南京也回不去。可能去外地,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苦笑,“写字。我只会这个。”
书店里又安静下来。雨声,钟表的滴答声,远处隐约的汽车喇叭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成了夜晚的背景音。
“你可以留下来。”我说。
尔豪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这里缺人。”我继续说,“书店要扩大,需要有人写文案,需要有人跟出版社打交道,需要有人……”
“你不恨我吗?”尔豪打断我。
我想了想:“恨过。小时候,你跟着王雪琴欺负我和我妈的时候,我恨过。后来,你看不起我们母女,觉得我们丢陆家脸的时候,我也恨过。”
“那现在呢?”
“现在?”我看了看那个文件袋,“现在我觉得,你也是个可怜人。被蒙在鼓里二十多年,以为自己活在光里,其实一直站在阴影中。”
尔豪的嘴唇颤抖起来。他转过头去,用手抹了把脸。
“工资不会太高,”我说,“包吃住,但活不少干。你要想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我想清楚了。”他说,“我干。”
“好。”我从柜台下拿出纸笔,“那就签个合同。试用期三个月,合格就转正。”
尔豪接过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抖,但写得很认真。
签完字,他看着我:“依萍,谢谢。”
“不用谢我。”我说,“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我需要人手,你正好能用。就这么简单。”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把文件袋锁进保险柜,然后指了指楼上:“二楼有空房间,被褥都是现成的。你先住下,明天开始工作。”
尔豪拎起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就一个箱子,看来他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他走上楼梯,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走到一半,他停下来,回头看我。
“依萍,”他说,“那些文件里,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何家跟他的往来账目。”尔豪说,“何书桓的父亲,也从他那里拿过好处。”
我握笔的手顿了顿。
“具体在哪儿?”
“文件袋最底下,一个单独的信封。”尔豪说,“我本来不想给你的,但想了想……还是给你吧。你看着办。”
他转身上楼了。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我打开保险柜,重新拿出文件袋,翻到最底下。果然有一个棕色的信封,没封口。
里面是几张银行转账单的复印件。汇款人:陆振华;收款人:何氏贸易公司。金额不小,时间跨度有三年。
最后一张单据的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何家入股军需生意,分红按季结。”
字迹不是陆振华的,也不是尔豪的。是谁的?
我把单据放回信封,锁回保险柜。
窗外,雨渐渐小了。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银亮亮的。
楼上传来说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尔豪在整理房间。然后安静下来。
我坐在柜台后,看着面前的合同。陆尔豪三个字,静静地躺在纸上。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恨的时候,恨不得对方消失。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又下不了狠手。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受害者。
只是受害的方式不同。
我站起身,关掉楼下的灯,只留了一盏柜台的小灯。然后上楼,经过尔豪房间时,看见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他还没睡。
回到自己房间,我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远处,陆家老宅的方向一片漆黑。那里曾经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现在,大概只剩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和一个空荡荡的宅子。
而这里,这个小小的书店,却有了新的住户。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我关上窗,拉上窗帘。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去看福煦路的铺面,要和装修工人谈方案,要校对新一期的杂志稿子,还要……想想怎么处理何家那些单据。
一件一件来吧。
总会理清的。
就像这场雨,下得再久,也总有停的时候。
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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