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房子是用竹竿和油布搭的临时房，上午培训时的争论声像还粘在油布上，几十双眼睛盯着黑板，有人攥着昨天发的安全手册，有人手里还捏着干活的扳手，神情里带着点没散的紧绷——谁都以为余念新会接着讲设备操作，或是直接宣布考核规矩。
余念新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没拿图纸，只抱了一摞用麻线捆着的草稿纸。他把纸往讲台的木板上一放，“哗啦”一声摊开，晨光从棚顶的缝隙漏下来，照在纸上“工人技能分级试行方案”几个大字上。
今天不练实操，也不考核。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大棚内便传来数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就连坐在一旁的陈国富听到这话后，也是身体放松了下来。
与此同时，站在附近的小柱子以及其他几名年轻工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的目光交汇之处仿佛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信息——终于暂时躲过一劫，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了。
然而，这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维持了短短三秒钟而已。紧接着，只见余念新动作利落地从手边那叠厚厚的草稿纸中抽出其中一页，并将其平整地铺展于黑板边缘处，然后拿起一支白色粉笔轻轻地按压上去，使其固定住。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咱们先来确定一下日常工作中的各项规章制度吧！这样一来，明天的考核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心中有数啊。这份方案可是由我们技术小组会同军管会共同商议拟定而成的哦！今天特意拿出来给各位通报一声，如果有需要修改或者补充完善的地方，请大家及时提出来哈！
技术科的老顾头“嚯”地站起来，他是从芜湖兵工厂过来的老技工，手里攥着个铜烟锅：“余委员，培训才两天，连设备都没摸熟，这时候定制度是不是太急了？民国那会儿安庆的工厂，都是师傅带徒弟，干够年头自然成骨干，哪有刚进门就论级的？”
这话戳中了不少老工人的心思。陈国富跟着点头，烟卷在指间转了个圈：“就是，我在码头干了三十年，凭的是手上的老茧说话。要是按新规矩，难道干得久的还不如刚学几天的？”
棚里顿时炸开了锅。靠门的几个年轻工人急着摆手：“陈师傅不是这意思，我们是怕没奔头！”“以前在建筑队，干再多也是搬砖，哪有什么等级说法？”吵吵嚷嚷间，新老工人的顾虑摆得明明白白——老的怕资历不算数，年轻的怕没上升路。
余念新并没有开口让大家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当棚子里的喧闹声稍微平息下来时，他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并从讲台上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粉笔放在黑板上，用力划出了三道清晰而有力的横线。
好了，现在我要给你们讲解一下这个等级划分系统的基本架构。 余念新用沉稳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同时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那就是我们不会根据年龄或者工作经验来评定一个人的级别，唯一的标准只有个人的能力和本事！所以，请各位务必记住这一点。
接着，他再次将视线投向黑板，指着刚才画下的三条横线继续解释道：按照这样的分类方式，我们会把所有人员分成三个档次——初级工、中级工以及高级工。每个层次都代表着不同水平的技能与实力，希望大家能够明确自己所处的位置并努力提升自我，争取早日进入更高一级别的行列。
他指着最下面一道杠：“初级工，能看懂简单的零件图，比如反应釜的阀门示意图，能独立完成上螺丝、擦设备这些基础活，不出安全错。”又指中间一道，“中级工，要能独立看装配图，处理管道接口密封不严这种常见故障，还得能带着学徒干活。”
最后粉笔落在最上面一道杠上，声音沉了沉：“高级工，要能核对设备图纸尺寸，判断反应釜运行时的异常声响，以后厂里新设备进来，调试的活儿就归他们。”
棚里瞬间静了，连抽烟的都忘了点火。陈国富张了张嘴，想说“我没读过书，哪看得懂图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昨天余念新讲反应釜结构时，他跟着看手册上的图，竟然真认出了放料口的位置。
“工资暂时不动，还是按军管会定的标准，初级工每月三十三斤口粮，中级工四十二斤，高级工五十斤。”余念新这话刚出口，靠后的一个年轻工人突然“啊”了一声，他叫刘二柱，以前在安庆西门外挑夫，顿顿都得省着吃，“五十斤？比码头扛大包的还多？”
“不止口粮。”余念新补充道，“晋上中级工，优先安排厂区宿舍，不用再住码头的工棚；高级工，年底有去上海机床厂学习的名额，路费食宿全由厂里出。”
“上海？”老顾头的铜烟锅“当”地磕在桌腿上，他当年在芜湖兵工厂时，就听说过上海机床厂的设备是全国最好的，“真能去？不是哄我们干活的吧？”
“军管会的文件下周就会贴在厂区门口，有章有印，假不了。”余念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念道，“去年华东军区组织的技工培训，咱们安庆就有两个名额，今年厂里扩建，至少能争取五个。”
这话像颗火星子，一下子点着了棚里的气氛。刘二柱攥着拳头，指节都发白了，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娘，要是能住上厂区宿舍，离医务所近，比在工棚里方便十倍。
小柱子悄悄拉了拉陈国富的袖子：“师傅，要是能评上中级工，我就能把我弟从乡下接来，让他读厂里的扫盲班了。”
陈国富没说话，眼神却动了。他这辈子在码头干苦力，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没机会学门手艺，只能跟着他扛货。要是这分级制度真能算数，小柱子以后就能当“体面技工”，不用再靠力气换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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