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在一种低度的、持续的警觉中到来的。梁承泽睁开眼,第一反应不是去摸那早已不存在的手机,而是竖起耳朵,屏息凝神,捕捉着隔壁的声响。
一片寂静。
仿佛昨夜那两声回敲及其后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是一场紧张过度下的幻觉。但这种寂静本身, now(现在)携带上了全新的重量。它不再仅仅是声音的缺席,而成了一种充满未知张力的、需要持续解读的状态。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轻,像拆弹专家处理危险的引线。刷牙洗脸,水流开到最小。煮粥时,锅碗轻拿轻放。他活得像一个潜入自己家的窃贼,而监视者,就在一墙之隔。
这种持续的、自我约束的紧张感,本身就成了另一种消耗。但他别无他法。那面墙,成了横亘在他与世界之间的一道冰冷界碑,上面刻满了无形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规则。
吃完粥,他照例准备进行那枯燥的颈部练习。但今天,心态已然不同。他不再抱着“尽快做完”或是“必须见效”的急躁。他想起昨晚写下的那句话:
【向内看。疼痛是地图。】
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上眼睛,先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让那种因警惕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然后,他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科研般的耐心,重复那些简单却痛苦的动作。
后仰。感受颈椎骨骼摩擦的具体点位和强度变化。
侧屈。体会左侧和右侧肌肉僵硬程度的细微差异。
旋转。觉察活动范围的极限,以及到达极限前那些预警式的刺痛。
他的全部意识,像一束高度聚焦的探照灯,在那片疼痛、僵硬的疆域内缓缓扫过,绘制着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复杂而残酷的地形图。
哪里是纯粹的骨性疼痛?
哪里是肌肉痉挛般的撕裂痛?
哪里又隐藏着那丝微弱的、可能被激活的“跳动”的潜力?
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痛苦也并未因这种“觉察”而减轻分毫。甚至,因为极致的专注,疼痛的细节被放大得更加清晰刺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
但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悄然滋生。
因为他不再是与疼痛为敌,试图将它驱逐。他成了一个冷静(尽管痛苦)的观察者,一个绘制地图的勘探员。痛苦不再是需要消灭的暴君,而是提供了宝贵数据的、严酷的自然环境。
这种认知上的转变,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的雏形——不是对身体的掌控,而是对体验的掌控。他无法命令疼痛消失,但他可以决定如何面对它,如何解读它。
在一次极其艰难的、试图调动深层颈屈肌的后仰中,他再次捕捉到了那缕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发力感!比之前两次更清晰,持续了或许半秒钟!
巨大的喜悦如同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内心!虽然短暂,虽然之后是更汹涌的疲惫和酸痛,但这信号本身,就是无价之宝。它证明了他的“勘探”是有效的,他的“地图”上,确实标注着希望的矿脉。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混合着极度痛苦和极度满足的神情。
这时,“咚。”
一声敲墙声,突兀地响起。
不大,也不激烈,甚至有些沉闷。像是在试探,又像是某种不耐烦的提醒。
梁承泽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因内在探索而获得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心跳再次飙升至喉咙口。
又来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他刚才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恐惧和愤怒再次交织着涌上。他几乎要像昨天一样,下意识地回敲过去。
但他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运用起刚刚磨练的“向内看”的觉察力。他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胸腔的紧绷,还有那瞬间被激起的、想要反击的冲动。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再回应。
他选择接收,但不反应。
他维持着靠墙坐着的姿势,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节奏(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着。像一块被敲击后沉默不语的石头。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
几分钟后,没有后续的敲击。
隔壁重新陷入了那种充满张力的寂静。
梁承泽慢慢放松下来。一种微弱的、胜利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恐慌。
他刚刚,没有掉入那个恐惧与对抗的循环。
他守住了自己的中心。
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棋局。而他,似乎下出了新的一步。
下午,他决定再次去图书馆。那里是少数能让他暂时忘却隔壁压力的避难所。
重复的路线,重复的流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寂静与书香再次包裹了他。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个角落沙发,像回到一个安全的巢穴。
老管理员依旧在服务台后看报纸,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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