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桃花坞许久没有迎来新客，三皇子妃刘氏红颜命薄，活着的时候屈居人下，死后无名无分埋在这儿，她的丈夫倒是云开月明，一朝得封，王妃的位子却轮不到她。年年祭扫，凌三皇子从不带任何人同行，好不容易今年见了一位墨觞姑娘，容不得亡人回味女子的倾城颜色，昔年旧人又擅自前来，跪在坟前嘤嘤啼哭。
小燕终是没能等来希望，她的三皇子午后出门，略停了一盏茶又要走，并说这几日不会回来，让她在府中照顾好自己。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亲手做三皇子喜欢吃的燕窝鸭子，却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主子仿佛被勾了魂儿，身上又带着那种特殊的香味，飘到小燕鼻中，竟然能有一瞬间的恶心欲呕。
明明陪伴三皇子最多的是自己，为什么只能躲在角落，得不到正大光明的偏爱？刘小姐金枝玉叶，嫁进含章宫是陛下指婚，通房不敢有怨言，也明白这辈子不可能扶正，便只求可以被主子多看几眼，往日的情分不要淡。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心愿也在三皇子的移情别恋中被击垮，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三皇子的神情让小燕觉得陌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对方那样高兴，充满活力，几乎是欢呼雀跃地奔赴某个女子，仿佛那就是整个世界。
曾几何时，含章宫中，鹿鸣堂外，年少的三皇子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说这辈子绝不负她。小燕如获至宝，甘愿献出自己的全部，盼着有朝一日主母生下嫡子，她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然后被封个儒子，或者或者好些能成为才人，等到分府就能独院而居，这一生就定下来了。
可惜命运从来不由人，她不但没了孩子，还险些被从三皇子的身边赶走，残酷的现实让她清醒，重振旗鼓振作起来，发誓这辈子就算得不到名分，也要做三皇子最为倚重的女人。小燕很矛盾，午夜梦回，她会突然嫌弃刘氏占了三皇子心中好大一块位置，可心静下来时，她又很同情这个女人，怀念藕香榭中主母对自己的照拂。没等她想出折中的法子，老天爷就送来新的目标，三皇子似乎将亡妻也抛在了脑后，才前往桃花坞祭奠过就忙于陪伴别人，小燕顿时觉得，自己和先三皇子妃处在了同一战线。
“夫人……夫人！小燕好想你……您不知道，这些年，奴婢跟随殿下，不敢有丝毫僭越，常提醒他别忘了您的好，可是，可是……可是殿下，在外面有了别人了……”
桃花坞的桃花未开，满目都是枯叶秃枝，小燕穿着一身青绿衣裳，在坟前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全然不顾仪态，眼泪糊了整张脸。因怕被人察觉异样，她并没有带纸钱火折，谎称出门采买做糕饼的枣子，骗过了门房，在街上雇了一辆车出城。
三皇子交代完就走了，头也不回一下，留下她自己在冷风中站了许久，厨房的灶火都熄灭了，燕窝鸭子在锅里焖得透烂。小燕伸手想擦擦眼泪，才发现伤心太过，竟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她别无选择，冲回房间怕在床上，将自己埋进被褥。她很想痛快哭一场，可是王府里人多口杂，保不齐就会传到三皇子耳中，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小燕想到了刘氏，那个会在婢女做错事时，会替她向三皇子求情的温柔女子。
“奴婢没用，不能留住殿下的心，夫人您委屈了一辈子，殿下熬出头了，却不能给您王妃的名分，将来还不知便宜了谁……”仗着四下无人，小燕彻底没了约束，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一吐而尽；“您去了，留下奴婢自个儿，您要地下有知，可能看见咱们府里是什么光景？那姓玉的见天给殿下塞美人，万幸殿下还是明白的，没让狐狸精住进家里，可这回又不知道是谁！夫人……奴婢不知怎么办了，奴婢想您……”
藕香榭中几年，小燕过得分外轻松，身为主母，刘氏是极为宽容的，从不因通房早服侍丈夫而刁难，还会教她如何打扮，赏赐她漂亮的首饰。虽然小燕也知道，刘氏未必出于真心喜欢自己，只是在尽正房妻子的本分，可当好处切实落在自己身上，她无法不感恩，如今更无法不怀念。
“你呀，小脸儿这么漂亮，性子也好，我与你相处甚久，从未见过你有偷懒躲闲，心中对你实在欢喜。真可惜，要是生在一个好人家，肯定能找个疼你的夫婿，平平安安地过这辈子。”
刘氏初有身孕时，小燕得了凌亦珩吩咐，每日贴身伺候三皇子妃。通房很尽心，上至煎药熬汤，下至端茶倒水，无一不细致入微。主母害喜，夜里常常呕吐不止，不能安枕，小燕索性在暖阁外搭了便榻，不分昼夜衣不解带，将刘氏照顾得稳妥。某日送走诊脉的太医，小燕想在廊下站一站，却听三皇子妃在屋里唤自己，她连忙赶回去，刘氏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她走近些，拉着她的手，说了这般贴心的话。
主母面前摆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烧造绣球花琉璃簪，通体明亮，着色鲜艳，有着近似玉样的质感。刘氏掀开水银镜，亲手为小燕戴上发簪。
“这是我出嫁的姐姐送进宫的贺礼，我一眼就相中了，绣球花寓意着团圆美满，还有百年好合的意头，这个颜色叫燕颔首红，和你的名字相衬，送给你戴正合适。”
小燕扎着双螺髻，额前还覆着薄薄两绺刘海，三皇子妃眼神温柔，细心地为她抚平鬓角，仿佛在看待自己的女儿，可明明两个人也没差几岁。在含章宫那些年，三皇子和崔贵妃都没少赏赐过小燕好东西，刘氏赠予的并不算最贵重，却让她格外感动。
若刘氏尚在，三皇子还会喜欢上别人吗？小燕哭累了，心里想着先主母，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她有点冷，很想靠在墓碑后面，至少能挡挡风，可那是大不敬，她不敢僭越。
夜风吹乱了头发，小燕本在箱底找出了那对绣球簪子，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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