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墨的湿棉,沉甸甸地压在边关的天际,连远处的山影都被遮得模糊。鹅毛大雪如撕碎的棉絮般狂舞,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平整的官道便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沉响,仿佛大地在低声呻吟。
程景浩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氅,领口的狐毛蹭过脸颊,带来一丝暖意。他握着缰绳的手裹在厚实的鹿皮手套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过前方蜿蜒的雪路,连路边被雪压弯的枯树都没放过。
他赶着的那辆四方竹顶歪头马车,车身虽有些陈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而直的辙印。车厢里铺着厚厚的干草和一层柔软的羊毛毡,黄仵作正靠着车壁打盹,花白的胡须上沾着些许细碎的雪沫,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一团白雾,缓缓消散在车厢里。
“黄叔,您老要是冷,就把那床狐裘再裹紧点。”程景浩回头朝车厢喊了一声,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卷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几分关切。
黄仵作缓缓掀开眼皮,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中气十足:“不冷不冷,你这马车虽看着简陋,倒是比官府的驿车还暖和。”他顿了顿,又笑道,“再说了,听你小子哼歌,心里一热,哪还觉得冷。”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黄仵作打开了话匣子,讲起年轻时在京城太医院当值的奇闻——有王公贵族为求长生乱吃丹药,结果浑身溃烂;有后宫妃嫔争宠,用奇毒暗害对手,最后却自食恶果。
程景浩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问几句,兴起时还捏着嗓子,用婉转柔媚的女声哼了几段江南小调。那歌声清亮婉转,与边关的粗犷风雪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冲淡了几分旅途的寂寥,马蹄踏雪的“哒哒”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官道上远远回荡。
可这份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嗒嗒嗒”如擂鼓般,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程景浩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勒住缰绳,放慢了车速。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乌木马车疾驰而来,车身雕着精美的缠枝莲纹样,漆色光亮如新,车轮上裹着防滑的铜钉,碾过积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车檐下挂着的银铃在风雪中叮当作响,清脆却显得有些突兀,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物件。
赶车的是个满脸胡腮的大汉,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穿着一件黑色短打,腰间挎着一把弯刀,刀鞘上镶着几颗劣质宝石,在雪光下闪着廉价的光。他脸上堆着刻意的热情,眼神却四处乱瞟,冲四周赶路的人高声喊道:“各位老乡,借问一声!咱们是从京城过来投奔亲戚的,要去青云城张府,就是宏昌县张县令在这儿置办的宅子,可有哪位知道路?”
官道上大多是外来商户,赶着骡马往青云城石头山渡头去做买卖,闻言纷纷摇头。其中一个戴着棉帽的商户高声回应:“张县令?没听过在青云城有宅子,咱们都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脸上都带着几分疏离。
胡腮大汉不死心,又催马追上两辆从县城回来的牛车。车上的农户裹着破旧的棉袄,冻得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其中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迟疑着说:“张府……倒是听说过,好像在城东北街,不过衙门的何大人也住在那条街,戒备挺严的,哪来的京城亲戚?”
胡腮大汉显然不信,眉头皱了皱,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了程景浩的歪头马车身上。他催马追了上来,车轮溅起的雪沫打在程景浩的衣角,湿漉漉的一片。“兄弟,劳驾再问一句,青云城张县令的张府到底在哪?”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掩饰什么。
程景浩本就因对方疾驰的马车搅乱了平整的雪路而心头不快,此刻见这胡腮大汉眼神闪烁,言语间透着几分急切,再看那华丽马车与边关的荒寒格格不入——这等富贵人家,怎么会冒着大雪来这偏远边关投奔亲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黑沉着脸,眼神如冰刃般扫过对方,厉声喝道:“想抢我的马车吗?滚!”
“兄弟误会了。”车厢里突然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车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衣料上乘,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长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束起,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看起来像是个文人墨客。他低声问道:“我们确实是京城老张家的人,专程来投奔张县令,只是一路风雪迷了路,还望兄弟指点一二。”
他身旁坐着一位红衣艳妇,鬓边插着一支金步摇,流苏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曳。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织金锦裙,妆容艳丽,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见程景浩看过来,顿时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厌恶,仿佛程景浩是什么登不上台面的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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