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露重,夜沉。
万籁俱静,虫鸟无声。
江言在帐篷里熟睡。
“小言……”
昏沉的黑暗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
睡梦里的江言,忽然身体打了个哆嗦,无端惊醒过来。
他只觉得心悸难耐,浑身莫名冒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却又想不清梦里的情形,只是眼眶微微湿润。
邪祟入梦?
江言睁开眼睛,抚摸着胸口,只觉心脏跳得好快,却全然不知缘故。
按理说以他六阶「搬血」境的体魄,又淬炼过颅骨,洗涤过脑髓,已是万邪不侵之躯。除非是「阴神」境强者出手,否则寻常鬼物根本无法靠近他周身一丈之内。
然而此刻心悸难平,又是为何?
正当他惊疑之时,忽听呜呜的低响,帐篷的帘摆被吹动,刮入一阵冷气来,盘绕回旋,木条上布片乱飞。
那阵冷气逼得江言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一团稀薄的白色雾气在榻前凝聚,模模糊糊像个人形,口中发出空幽的声音,飘渺得如从天边传来:“小言,快走,往西边走,小心浮屠教……”
说到一半,那人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后半截话无法出声。
江言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片刻,疑惑地道:“你是……阿莫?”
阿莫乃是晨曦猎团的咒法大师,练气七阶「吞日」境,江言离家时身上携带的《御风咒》,便是出自阿莫的手笔。
但这雾气阴冷涣散,似鬼似魅,不像是阿莫常用的纸人傀儡……
那团人形雾气焦急地在原地盘旋了两圈,忽然发出一声呼啸,竟朝着江言迎面扑过来。
江言大叫一声,仰面后退两步,面色殷红如血,心跳如擂鼓,大汗涔涔而下。
许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嘴里喃喃道:“阿莫,你在搞什么鬼?”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宇间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阿莫为何突然给我传信,莫非晨曦出事了?”
江言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念头荒谬可笑。
晨曦乃天下最顶尖的猎团,有大哥坐镇,能出什么事。反倒是自己如今陷入麻烦之中,一步行差就可能万劫不复。
阿莫平日就喜欢玩弄恶作剧,莫非又用这种方式跟本少侠开玩笑?
江言坐回榻上,打算继续睡觉。
不过这之后心里始终隐隐不安,心浮气躁,辗转难眠。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豪迈不羁的大哥江源,酒肉和尚董无垢,喜欢恶作剧的阿莫,外冷内热的白莲,惹祸精貔貅,三绝公子柳箫……
恍惚中江言好像又回到了晨曦,与朋友们打闹,一如旧时往日。
即便是穿越而来,但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与江言融合,两人即为一人,晨曦就是他的家。
然而回归现实,发现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中的时候,惆怅和孤寂便如潮水般涌来,在心头挥之不去。
夜深人静,本少侠想家了……
风又起,夜色凝。
一缕轻轻的笛音从窗外飘入,钻入江言的耳孔。
笛声幽幽澈澈,如一片轻叶,随风飘零。
寄托愁思缕缕,惹人黯然销魂。
吹笛者似乎要将自己一腔心血倾注,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哀愁与悲痛在这无人的深夜得到些许释放。
江言凝神倾听片刻,不由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帐篷,循着笛声往营地外走去。
他来到北边小树林后的土坡前,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背对自己,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正低首吹奏着凄迷的曲调。
从背影看来,正是林曦身边的那位蒙面侍女。
她吹得入神,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未察觉,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凌乱。
那消瘦的背影让人怀疑,如果风再大一点,是否会将她吹下山坡?
江言聆听许久,待她一曲将歇,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吹笛子?”
女子这才发现背后有人,身子微微一抖,迅速戴上面纱,低头握紧了手中翠绿长笛。
“同行好几天,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姑娘可否赐教?”
女子不说话,也不转身,背对着江言,埋着头,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像一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孩子。
江言狐疑道:“姑娘,我俩以前有什么过节吗?你好像很怕我?”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没有。”
她的嗓音优美动听,却有点不自然,像是故意夹着嗓子说话。
江言道:“既然我以前没有得罪过姑娘,为何姑娘不愿以正脸对我?”
女子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面向江言。
她依然低着头,大半容貌被面纱遮掩,只露出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带着些许凄迷之色,不敢正眼与江言对视。
她右手拿着笛子垂在背后,五根手指不觉攥得发白。
江言十分疑惑,他从这女子身上感觉到的不仅是紧张,还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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