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静了片刻,文宜叹口气,声音低哑:“我不曾软下心肠,从没给过河儿好脸色,可是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不是我的孩子,可是这股韧劲儿……怎么有点像我?”
文宜掐紧了帕子:“他自从知道自己身世,便与本宫形同陌路,跑来想讨一句夸奖这种事,当然是再没有了。他还直接搬了出去,再也没回家过。他当然是恨我的。他从小不是那种会装模作态的人,从不掩饰对我的恨意,明明白白就写在脸上,本宫又不瞎!”
……那是因为,你曾给他下毒,断了最后一丝情义啊。
方小杞却断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觉得很不对劲。沈星河中的毒,真的是文宜下的吗?
文宜忽然站了起来,理了理鬓发,扬起面庞,一刹那恢复了端庄高傲,仿佛刚刚那个不当心露出一角崩溃的女子不曾存在过。
文宜漠然的声音没有起伏:“河儿关不了几天,很快就能出来。不过,这事左右透着蹊跷。河儿不过是当个四品小官,那帮人,为什么非要把他拉下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事出反常必有妖,方小杞,你知道那些人为何跟河儿过不去么?”
方小杞心中一动,小心地说:“圣宁寺的案子,与钟馗有关。可能是……有人不想让沈大人追查下去。”
文宜冷笑:“今日刑部的人想来抓你们几个,原来目的是抢钟馗案!沈书允的屁股,是越坐越歪了!不过我猜,这未必是沈书允的主意,他这个废物,顶多是个傀儡。管他们目的如何,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意!”
她忽然察觉上方小杞探询的目光,顿时恼羞成怒,脸都涨红了:“我帮沈星河,并非为了弥补往日过错,只因为他横竖是长公主府的人,利益相关罢了!”
方小杞赶忙道:“是是是。”
文宜眉间挂着余怒,哼了一声,说:“这次河儿的乌纱帽一时保不住。他的官职一撤,大理寺这边若如果没人接手案子,刑部更会抢得理直气壮。案子一旦易主,再想拿回来就难了。河儿渡过难关之前,大理寺需得先保住办案之权。你们易寺卿嘛……做官行,查案不行。另一位少卿么,恐怕又得摔下马,再搭上一条腿。”
文宜忽然回首,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方小杞,“若让你来查,你能不能行?”
*
文宜临走前,不知跟易迁说了什么,易迁回来后双目空洞,挥手让白不闻、季杨和方小杞滚蛋。
方小杞撒腿就往外跑,易迁又叫住了她:“方小杞,你回来。”
她不情不愿地站住脚:“还有事吗易大人?”
易迁打量着她,满脸困惑:“你的母亲与沈云洲的生母是好友?”
方小杞不知他提这个干什么,点头道:“对。”
易迁又说:“那,长公主与沈云洲的生母该是水火不容。”
方小杞:“……”
易迁头顶冒出一团愁云:“可是,为什么长公主让本官多关照你?”
方小杞大惊失色:“大人,您当着长公主提这事了?!”
易迁竖眉:“本官又没活腻!”他叹口气,浮起满眼苍茫,“只是,本官越来越觉得,搞人缘关系太难懂了,还不如搞案子!”
*
方小杞出了大理寺,被等在门外的白不闻叫住了。白不闻递上一个小瓶:“这是口服的疗伤药,你捎给沈大人。”
方小杞没有立刻接,面露犹豫。白不闻无奈道:“受杖击之人,外伤是小事。最怕的是行刑人手黑,外伤不显,内伤暗藏。此药专治击打所致的内伤,早晚两粒,能活血补气,避免落下病根。”
方小杞心中一凉:“你怎么知道他有内伤?”
白不闻平淡地说:“猜的。你若见着他,问他有没有咳血症状,若有,就是有内伤。”
方小杞深深看他一眼,接过药瓶:“谢了。”
她拿着药飞快地跑走。白不闻站在街边目送一会,沿街走去,冷风鼓动袍袖,似要将他单薄的身形随风卷去。
正月初百行歇业,街道空荡。白不闻身边忽多了一个提着花灯的小姑娘,穿一身簇新的衣裳蹦蹦跳跳的,仿佛是个从富户人家里溜出来玩的小姐,与白不闻偶然走在了一起。
白不闻没有看她,唇间飘出又凉又轻的话音:“阿蝠,送你个新年礼物好不好?”
阿蝠偏过脑袋,把发边别着的一个珍珠串成的蝙蝠形小珠花亮给他看:“主人不是给阿蝠新年礼物了吗?阿蝠很喜欢!”
白不闻宠爱一笑:“阿蝠最喜欢的是什么?”
阿蝠眼中一亮:“阿蝠喜欢杀人!”
“阿蝠有些日子没开杀戒了吧?”
阿蝠惊喜地看向他:“主人,我可以杀人了吗?”
白不闻看着街道阴郁的尽头,眉间尽是狠戾:“圣宁寺的四面像,梁木匠已搭上一条命,却被窦文压了下去。不得已,我只能再牺牲明蒲……”
他的声音哽住,低下头,手死死攥着药箱的背带。过了一会儿,才能重新发声,嗓音喑哑:“但是,沈星河被关进了牢里,刑部倒跑来抢案子,自是想把圣宁寺的案子办成糊涂案!沈星河有查案的本事,也有紧咬不放的固执,放眼大昭,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把旧案翻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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