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努力地仰着小脸,站在舞台下方巨大冰冷的钢架投下的深重阴影里。
她换了一条干净的天蓝色背带裙,外面罩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印着“后勤”字样的深蓝色粗布工装围裙,显得她更加娇小单薄。两条麻花辫依旧塞在工帽里,小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怀里吃力地抱着那个巨大的、冒着丝丝热气的银色保温桶。浓郁的绿豆汤清香混合着她身上固执的橘子糖甜腻气息飘散出来。
“陈……陈学姐让我给大家送点绿豆汤……解解暑……”她的声音在巨大的舞台空间和震耳欲聋的嘈杂中被挤压得细弱蚊蚋,带着点被忽视的委屈,“你……你小心点啊……那么高……”
她小小的身影,在高大冰冷的钢铁舞台、炫目刺眼的光影丛林和周围高大忙碌的人影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无助,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
那混合着绿豆汤清甜和橘子糖香的温暖气息,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溪流,悄然注入这片冰冷、炫目、充满金属与魅惑气息的机械丛林。
张煜站在高高的、布满冰冷按钮的控制台前,耳机里还残留着张柠带着电流杂音的危险诱惑低语,后背的擦伤隐隐作痛,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上午那混合着机油、汗水和冷冽山茶花的危险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下方阴影里安静那仰起的、充满纯粹担忧的小脸上,再望向舞台中央高高在上的升降平台上,那个在聚光灯下如同液态金属般耀眼夺目、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身影……
松江省1996年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礼堂高耸的、积着灰尘的彩色玻璃窗,艰难地投射下无数道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斑斓光柱。
空气里,松香水的刺鼻、廉价脂粉的甜腻、汗水的咸涩、橘子糖的清新、绿豆汤的微甘、张柠身上那馥郁浓烈的奢华香水味、以及上午那危险的山茶花气息……无声地碰撞、缠绕、发酵。
在这光怪陆离、欲望与创造力交织的熔炉中心,张煜仿佛站在了四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交汇点上:脚下阴影里,是安静带来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清甜关切与易碎的温暖;眼前高空上,是张柠构筑的、充满极致危险魅惑与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色幻梦;而脑海中,除了挥之不去的陈琛颈侧那粒红痣与白玉兰冷香,更添了一个深蓝色工装包裹下、淬火幽蓝眼眸、带着机油与山茶花香的危险身影——蓝山。
这沉重而滚烫、被无数喧嚣包裹的寂静,被导演通过悬挂在后台各处的高音喇叭、用尽全力发出的、带着破音的吼声猛然撕裂:
“灯光!机械!演员就位!《钢铁玫瑰》第三幕,带妆彩排——开始!”
巨大的齿轮装置发出沉闷的轰鸣,加速旋转。
炫目的灯光疯狂闪烁。激烈的电子乐前奏如同钢铁洪流般倾泻而下。
张柠在五米高的平台上,随着第一个重音鼓点,做出了一个充满力量与柔韧的伸展,银灰亮片瞬间爆发出瀑布般的寒光!
张煜猛地回神,压下后背的疼痛和心头的纷乱,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推动着负责追光灯联动的控制杆。
联动齿轮组发出顺畅的嗡鸣,光束精准地追随着张柠的身影。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安静还抱着那个巨大的保温桶,努力地踮着脚尖,仰着头,在变幻的光影中,执着地寻找着他的身影,小脸上满是紧张。
喧嚣震耳欲聋。汗水混合着后台的脂粉气,顺着额角滑落。
张煜深吸一口气,将全副精神投入到眼前冰冷的按钮和闪烁的指示灯上。
而手臂上那道来自蓝山的擦伤,也在隐隐发热,提醒着这个平行空间里,属于1996年松江深秋的、滚烫而充满未知的日常。
……
1996年10月13日的夜幕,如同浸透了松江寒气和陈旧机油的重重黑绒,彻底捂住了铁北二路。
白日里操场蒸腾的号子与汗水、礼堂后台喧嚣的脂粉与松香、以及那场充满感官冲击的意外碰撞,都被冰冷的晚风无情驱散,只余下教学楼灯火通明中透出的、属于纸笔摩擦的沉静呼吸,以及宿舍楼窗户里漏出的、混杂着归家土产气息(腊肉咸香、炒货焦甜)和淡淡药水味的暖黄光晕。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余韵如同铁砧冷却后的最后嗡鸣,将白日的亢奋与伤痕,缓缓压入秩序的河床。
张煜推开309宿舍沉重的木门,吱呀声瞬间被室内混杂的暖湿气流吞没。空气里除了惯常的汗酸、机油、尘土气息,还多了一丝淡淡的碘伏和药膏的味道。后背和手臂的擦伤在弯腰脱鞋时隐隐作痛,提醒着白天的狼狈。
“哟!英雄回来了?”王亮赤膊套着海魂衫背心,油亮的胳膊正用扳手试图拧开一个锈死的螺母,闻言抬起头,咧着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听说你小子今天上演了一出‘饿虎扑食’,直接把我们制造系那朵带刺的蓝玫瑰给扑地上了?行啊你!够生猛!”他挤眉弄眼,故意把“扑”字咬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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