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初跟着樵夫一起笑,但是渐渐停下,一起转头看角落里的沈括。目光里满是猜疑。
沈括很确定今天那块进宫的牌子藏在怀里,应该没有漏出马脚,但是自己的外地人气质,好像还是与汴京城的寻常人有些区别?为什么招来那样的目光?
他从铺子里出来,远远看到那猪头肉的幌子挂了出来,赶紧过去看时,发现是伙计小乙在张罗。怀良已经到了,只是坐在柜台后瞌睡,远远闻到身上一股酒气。看来一大早又喝多了。
“公子来取印吗?”小乙哥看到沈括赶紧招呼。
“正是。”
邋遢的怀良睁眼醒来,招呼沈括在第一张桌子前坐下。他跌跌撞撞从灶台后小柜子里取出纸和印章交给沈括。沈括试着在纸上盖了几个印,竟然与原来的印记一模一样。这怀良何止心思灵敏而且手还极巧。
“可分辨出真伪?”和尚喷吐着酒气自豪道。
“大师简直神仙手法。”
“哈哈哈……”和尚大笑起来,“这不算什么高明手法。”
“那还要如何高明?”
“嗨,公子你不知道,怀良师傅还有一种‘迅便印’,比之‘方便印’更快。”那伙计小乙哥插嘴道。
“迅便印?”
“哦,那便不是寻常印鉴了。”
和尚道。
“可否告知一二?”沈括好奇心被勾起,便想要问到底。
“你知道毕昇的活字印刷?”
“听闻过。在我的小册子《梦溪笔谈》里还有载: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蜡和纸灰之类冒之。”
“正是这个法子,其实不能做印鉴。却也有些别用,如前几日那裴员外那专门做伪的‘集萃画阁’,常有些名人题诗、提字。人多未见原诗,却使此字体的泥活字,印上整诗,瞒哄不得见过真迹的,却可以瞒骗过只知一二的。”
“难道不能直接找高人按笔迹作伪?”
“你是不知东京这些作伪的书画行,每日卖出多少这样的字画。买家自也不信,都是挂在那里做摆设的。若请高人仿题,论字起价,若有字体做成活字随意复制,岂不是无本。”
“原来如此?可叹那驸马也是没眼力的。”
“他也是个爱书画的岂会不懂,只是真个儿会来矫情,寻常人自知几百文买的东西何故能真?哪儿会来寻这个晦气。”
“驸马家里最近还真有些晦气。早上还找杨先生去他家看看地理。”
“哦?”怀良神色微微一转,似乎酒醒了几分,“对了,今日来,不光是取印吧。小乙早上出去采买酱醋,便听闻那帽妖又在潘楼前面出现了。”
“大师果然仔细……”
“我也知你难处,上峰必要你机密行事,不宜将此事与外人道。但你若信得过我,在我我这里便不必拘泥,我自不会外面乱说。”
怀良倒是敞亮,他自是看穿沈括担心。
“大师……”
“你是想知道,那帽妖到底如何飞行?”
“大师,您知道?”
“小乙,马上客人就多了,你去灶上忙,不要在边上磨蹭。”
小乙气鼓鼓离开。
“沈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哎,说来惭愧,前些日我确实以为参透了一些,并已绘出图,只差一点就通了。然而昨夜亲间却又疑惑自己猜错了。”
“哦,你是亲自看见了?说来听听。”怀良转头看到小乙正在那边忙活,并未偷听。
“我见它悬在屋檐上尺余处飞行,贴瓦片过屋脊,或起或伏或闪转如履平地。我前些日便猜想,所谓帽妖便是孔明灯一类可以热气腾空之物,辅以细线暗中牵引,唯一不明的是如何起烟弥漫四周。然而昨夜亲眼一见,便觉得灰心,何止烟雾无解,它能在半空腾挪闪转,确如鸟雀般敏捷,绝非笨拙如祈天灯这样靠热气蒸腾上升的东西。”
“如此神奇?”
和尚凝眉道。
“是啊,若是暗处有人牵引,此人便须在屋檐楼台上飞奔腾挪,便有狸猫般轻巧恐怕也难啊,若有身形重了,非踩漏了屋顶,掉下去不可。”
“这其中,必然是有些道理的。”怀良似也有些犹豫。
“大师当年所言,万事必可循其道觅其理。然而昨夜我等能守到帽妖,也正是杨少卿以奇门之术算到它必现的地点与时间。”
“算到地点时间倒未必不可行。《景佑遁甲符应经》虽为禁宫收藏,外面未必没有。只需知道杨少卿在用此书推算,便可逆推地点,故意等着你们撞见。”
“然而它却如何轻盈飞行?我始终不得要领。真的有些灰心。”
“何必灰心,不得其门只是着了相。”
“着相?”
“不错,虽见具象,却执迷于其表未见本性,乃是着相;你将问题留下,我也推敲一下。”
“嗯,即使如此还有一件怪事。便是围绕帽妖的云雾。我曾猜想便是松香硫磺之类发烟之物,然而我昨日沿着它飞过街道走了一遍,却又闻不到硫磺气味。”
和尚只是点头却没有答案。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要大师相助。”
“但说无妨。”
“就是那雍丘县的社稷坛。二月初二日蚀那日,祸斗足印延伸到圆坵下,社稷坛上官员感觉到了地面震颤而下面守卫的士兵却没有人感觉到。”
“是那里?贫僧很久前确是参与了那座土坛的加固,然而却未去过,只是绘制了图纸。”
“大师可知,若是要让这夯土的圆坵震出裂缝,该如何办?”
“此事,我也和前面那些事一并琢磨一番。”
“有劳了。”
“可还有别的事?”
“暂时就这些了。”沈括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
他丢下一大堆问题似时犯了老包的忌,也有些忐忑,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在怀丙这种绝顶聪明的人面前,隐瞒全部真相是不可能的,存有这种想法也是对怀丙的不敬。怀丙甚至没有问沈括在为皇城司还是开封府办差,这就是他的洒脱和气量。 他只关心那些解不开的迷,他这辈子就沉迷与破解各种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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