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尸骨也没有给大哥留下。
只有世人啧啧称奇,道顾中堂为一个早逝的福薄妻,堪至疯魔。不将人下葬,反倒还带着一个女子的尸骨,四处征战平乱。
顾绥之愣征,许久才将目光从那匣子上移开,蹙眉道:“大哥,你果真肯将嫂子安葬?”
顾晏之扫过那匣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伤痛,随即恢复平静:“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确事如此。要将她安葬。
良久,顾绥之酝酿了许久,缓缓道:“大哥,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从玉门到抚州,我想了一路,到今天,我才我想通了,这句话,只能由我来说。”
顾绥之一字一顿,“哥她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放过她吧。”顾绥之不复往日坚毅,双眼通红。
良久。
“呵。”顾晏之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就算死,她也是顾家妇,我明媒正娶的妻,死后入顾家祠。”
顾绥之闭上了眼,缓声道:“她说过,与你生死不见。”
话入心肠,痛的五脏六腑都灼烧,烧得发痛。
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她说与他——生死不见。以及,那一道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他的决绝背影。
此恨痛彻髓骨,百年难消。
随即,顾晏之眼中怒火燃烧,冷着声道:“所以你就赶来阻止我?绥之,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十余年,今日,连你要站在世人那边阻拦我?”
“我自然站在顾家这边!”顾绥之声音颤抖,“大哥,温氏已死,人死如灯灭,何必执着将她葬在顾家祖坟?”
“遂了她的遗愿,不好吗?”
顾晏之却大笑起来,那笑却带着些发狠的意味,笑罢,咬牙字句字顿道:“你要遂了她的愿,那谁来遂了我的愿?”
此话一出,便是在无转圜余地。
“休整几天,回玉门去。”顾晏之平静下来,也知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冷声道。
这会子,庞屹本不想进来,但时辰却已差不多,还是进来提醒道:“公子,已到时辰,人员车马均已备,可启辰了。”
说的是,北上护送温洛的衣冠冢至清河。
顾晏之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那方匣,往着外头走去,庞屹撑着黑漆阔面油纸油纸伞,护着那方匣,不沾这清明苦雨。
军营外头,细雨如丝,天地间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霭,
身着黑甲亲卫肃穆而立,无人言语,唯有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滑落,滴答作响。
而在他们身侧,除了马儿,便是装着棺椁的马车,四周围着油纸,风雨难侵袭。
雨越发大了几分。
顾晏之站在灵车前,玄色衣裳被雨水浸透,沉沉地压在肩头。
他伸手抚过那具楠木棺材,指尖微颤,似是不忍推开。良久,他终于缓缓掀开棺盖,里面空荡荡的,静候着他将匣子放置其中。
她尸骨无存。如今他能带回的,只有这些零星的旧物,权当是她归了家。
“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庞屹低声提醒。
顾晏之闭了闭眼,终是将那木匣轻轻放入棺中,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他指尖在匣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亲手合上棺盖。
“启程吧。”此时此刻,顾晏之声音沙哑,似被雨水浸透,沉得发苦。
灵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官道,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顾晏之久立风雨中,忍不住远望,直到棺材消失在山回路转处,只觉心口如被钝刀寸寸凌迟。
她本该活着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身后亲卫沉默地站立,无人敢出声,唯有马蹄声、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清明钟声,回荡在苍茫天地间。
跟着出来的顾绥之远远瞧着在凄风苦雨中站立的男子,突然发现,大哥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只有被抽走了惊魂一般,神色空茫。
顾绥之不忍在看,翻身上马,招呼随从道:“随我进抚州城。”
他要避开大哥,至少现在要避着。
他心里不好受,大哥心里恐怕比他更不好受。
两人在一处,只能是凄风对苦雨,苦上加苦。
在顾晏之送温洛的衣冠冢北上时,温洛正在议事厅内同自己下面的药铺行掌柜商讨事宜。
就在刚刚,抚州太守派人送来了帖子,邀温洛以及城中各大粮商、药商过府赴宴。
温洛将信封折了,叫连翘将信传着下去给众人过目。
现下,温洛手底下有八家大小不一的药铺,不仅开在抚州,四川、湖广,连金陵也有一家,而手底下的这些管事掌柜,在听说抚州有匪祸时,就被温洛召了回来。
八大掌柜将请帖传着看了,面色皆凝重。
唯一的女掌柜杨娘子率先开口道,“东家,这太守莫不是又像前几次一般,叫咱们献药献钱财?”
温洛点点头,大抵是如此了。
顾晏之治兵有方,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肯定会在抚州买军需,而张太守作为一方父母官,了解城中各方势力,顾晏之会托他作为中间牵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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