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再度响起时，李达康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想起初到金山县修路，村民们把嫁妆钱缝进裤腰捐给工程队；
想起王大路下海前夜，两人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光两瓶二锅头；
想起欧阳菁最后一次离家时，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的声响……
那些被他亲手剜去的柔软血肉，此刻在陈岩石的讲述中化作尖刺，一根根扎回心脏。
张林安扶住陈岩石的手臂送他离场，触到老人袖管里嶙峋的腕骨。
两人的身影，仿佛1945年岩台郊外那支蹒跚前行的尖刀班。
等到张林安回来后，沙瑞金已经坐会了正中间。
“同志们，战争年代，我们D员同志，为了民族的独立，为了祖国的解放。
争的是什么？是争着抢背炸药包，是争着牺牲！是争的我们D员奉献牺牲的特权！
现在呢？我们有些同志，争的是什么？是名利、是钱财！不是前赴后继，是前腐后继！为了升官发财，把封建官场那一套都弄来了！
有的干部，级别已经不低，这次还想再进一步。
他是主管科技的领导干部，在科技局做了六年局长、后来又做了五年的市委组织部部长。
可是我们的农业科学家、科学院院士，他竟然都不认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人家和他握手，他还仰着脸问人家是哪个单位的？
稍有姿色的女干部呢，他个个熟悉，连偏僻山区上的女干部，他都能叫出人家乳名儿。哎，这像什么话呀，同志们？！”
沙瑞金的这番话犹如化骨绵掌，看似缓和了现场的气氛，实则暗劲十足。
高育良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他明白，这时候该抢夺话语权了，只有积极批评别人，才能保护自己：“瑞金同志，你说的这个同志，我也听说过，就是喜欢泡女干部嘛！
晚上经常勾搭一群女干部去喝酒，这位同志还很能喝，只要一喝酒，肯定要把一两个女干部喝倒，影响非常不好。”
沙瑞金笑了笑，看了一圈众人：“我们能向中书门下推荐，安排他们副部级职务吗？不可能，这把我们省委当成什么了？”
李达康脸色一黑，沙瑞金和高育良说的这个人是京州市的组织部长。
现在的李达康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鼠鼠我呀笑不出来了。
但很快沙瑞金就给了李达康机会。
“我们的一位同志，省公安厅厅长，担负着全省的社会治安和维稳的重要工作。
可这位同志正事不干，跑到陈岩石所在的养老院小花园里去挖地！
好家伙，累的满头大汗，如果今年农村基层评选劳模，我就投他一票。
好同志啊，干农活是一把好手！”
高育良微笑的脸僵住了，例子那么多，为什么沙瑞金偏偏就选中了祁同伟？难道就因为去看望陈岩石正好碰到了？
高育良觉得未必是这样，祁同伟是他高育良的大弟子，这是汉东官场人尽皆知的事情。作为省委三把手，沙瑞金不会直接向他开刀。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会议，沙瑞金只需要略施小计，便可以挑起李达康和高育良的矛盾。
李达康和高育良都是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果两人联合起来，这对沙瑞金是非常不利的，但好在两人只是面和心不和，沙瑞金只需要获得一方的支持即可。
想要在汉东站稳脚跟，就必须让这两大帮派对立起来，激发这两大帮派的矛盾！就必须打破汉东省原有的政治平衡！
秘书出身的李达康很善于察言观色，到底是先一步明白了沙瑞金的意思，当即出言附和：“瑞金同志这个提议非常好，我赞成，我也投他一票！”
丁义珍出逃、'一一六'事件，李达康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的李达康急需有人拉他一把，他现在必须紧靠沙瑞金。
即使如此，想要加入沙家帮，那就得有投名状才行。
“对于祁同伟同志，我没有任何误会，我可以很负责的跟大家讲，这位同志就是靠吹吹捧捧上去的！当年我在市委秘书一处…”
对于李达康想表达什么，高育良是很清楚的，为了避免对自己大弟子风评的进一步恶化，高育良连忙出声打断：“达康同志，说的明确一点，你当时是市委书记赵立春的秘书。”
高育良的这句特意提醒，就是要告诉沙瑞金，这小子可是做过赵立春的秘书。你前任的小弟你都敢用？这样知根知底的赵家人，沙瑞金你可不能信啊！
对于高育良的特意提醒，沙瑞金并不在意，他现在只需要李达康的态度。
李达康闻言轻笑一声说：“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大家都知道。
那一天，赵立春同志要回乡上坟，我和祁同伟同志陪同，祁同伟同志真能做的出来啊，到了赵家坟上噗通就跪下了，那是真哭啊，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急于甩锅的李达康，硬是给沙瑞金的刻意针对提供了充分的证据证明。
可是，祁同伟哭坟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汉东，如果有同样的机会，难道你李达康就不会做出同样的事吗？这还真不好说，毕竟谁没有一颗渴望进步的心。
眼看两人一言一语的就要把一位人民的公安厅长的进部之路给封死，高育良有些着急了，他没想到祁同伟竟然如此愚蠢，最后还是不听劝，跑去陈老那里献殷勤。
然而高育良还没开口，倒是裴景铄说话了。
“达康同志，这一点我不同意你的意见。”裴景铄语气平缓，眼睛却像老鹰一般锐利地盯着李达康，
“对于一个领导干部的评价，不能仅仅因为一些事情而对这个干部全盘否定。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客观、辩证的去看待。
我虽然刚刚调来汉东，时间不长，但是祁同伟这个同志我是知道的。
因为目前省政府没有分管政法、治安的副省长，这方面一直是我在负责。
祁同伟同志在担任公安厅长的几年来，全省的犯罪率大大降低，公安队伍建设成果显着。
我们不能仅凭一些个别事件，就去否认这样一位英雄厅长对汉东省的公安、政法工作所做出的贡献。
这不符合唯物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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