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
深圳的秋雨打在飘窗上，王成东把保温杯往茶几重重一放，不锈钢杯底磕出清脆的声响。女儿纯真正在厨房收拾碗筷，听到动静探出头："爸，这套紫砂茶具是客户送的，您别总用保温杯泡浓茶。"
"嫌我老土？"王成东摘下老花镜，镜腿在太阳穴压出两道红痕，"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些花架子。"他瞥见纯真无名指上的钻戒，突然想起女婿今晚又加班。自从搬来和女儿同住，那个当程序员的年轻人就总在深更半夜才回来。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儿子淳朴发来的视频邀请。王成东刚接通，孙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先蹦出来："爷爷，爸爸说深圳房子贵，让我考大学去你那儿住。"镜头晃过儿子家逼仄的客厅，墙角堆着没拆封的尿不湿箱子。
"胡闹！"王成东突然拔高的嗓门把纯真引了过来，"县重点中学的学区房是摆设？我当年托关系把淳朴送进去......"
"爸！"纯真擦手的水珠甩在手机屏幕上，"您别总拿三十年前的事说教。"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玄关的相框，那是去年全家福，王成东站在中间，左右两边的儿女像被强行拼凑的积木。
凌晨两点，王成东被争执声惊醒。书房透出的蓝光里，女婿扯松领带："爸非要送童童去国际幼儿园，你知道我们房贷......"
"他退休金全贴给哥哥了。"纯真压低的声音带着哽咽，"上次童童发烧，他说县医院更便宜，非要抱孩子坐五小时高铁......"
王成东摸着黑回到主卧，月光把墙上的教师荣誉证书照得惨白。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抱着发高烧的淳朴在县城医院走廊狂奔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当时的诊金是他半个月工资，而现在，他退休工资卡里的数字比儿女月薪加起来都多。
第二天早餐时，纯真眼下的乌青像晕开的墨迹。"爸，今天童童家长会......"
"我去！"王成东抢过邀请函，"你忙你的。"他特意换上笔挺的衬衫，却在幼儿园门口被保安拦住。年轻妈妈们警惕的目光中，他听见有人嘀咕："就是那个非要带孙子回老家打疫苗的爷爷......"
家长会上，老师播放的成长视频突然卡顿。王成东下意识起身调试投影仪，粉笔灰的味道让他恍惚回到讲台。身后响起轻笑："老爷子还挺熟练。"他回头看见女儿站在后门，正用手机录视频发工作群，西装袖口露出昨晚争吵时抓破的抓痕。
暴雨突至的傍晚，王成东在书房发现纯真的体检报告。"焦虑症"三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窗台上那盆君子兰是他上周搬来的，此刻正把影子投在女儿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像道越不过去的栅栏。
他摸出钥匙串上生锈的铜钥匙，那是老家祖屋的。三十年前离婚时，前妻抱着淳朴离开的背影和此刻纯真加班归来的疲惫身影重叠在一起。手机屏幕亮起，淳朴发来新消息："爸，妞妞要上早教班，您看......"
雨声中，王成东打开购房网站，把深圳房产挂上交易平台。鼠标移到"房屋亮点"时，他一个字一个字删除原本的"学区房"，改成："朝南主卧带飘窗，适合年轻夫妻。"
搬家那天，纯真把他装裱好的全家福仔细裹进气泡膜。"爸，其实我们可以......"
"核桃树该剪枝了。"王成东抱起装满教案的木箱，"你李叔说今年村里要办国学班。"他故意让箱角磕了下门框，三十年教学生涯的灰尘簌簌落在深圳秋日的阳光里。
高铁驶离站台时，王成东翻开新买的智能手机。家族群里，淳朴在晒妞妞的早教课视频，纯真发了张童童在幼儿园舞台剧的照片。他点开拍摄键，镜头里掠过金黄的稻田，远处白墙黛瓦的老屋正升起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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