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碧空如洗,几缕薄云似被孩童随手撕碎的棉絮,懒散地浮在天际。大理寺门前两株百年老槐抽出嫩芽,新叶在春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许延年负手立于廊下,晨光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了层淡金,更衬得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深不可测。
他正凝神听着周寺正禀报昨夜火灾的勘验结果,忽听前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惊飞了檐下一对正在筑巢的燕子。
"大人!大人要为草民做主啊!"
一个身着湖蓝绸袍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冲进院门,发冠歪斜,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他扑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重重磕出闷响,那声音让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几个衙役连忙去拦,却见他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涕泪纵横的模样活像个迷途的孩童。
"冯某半生积蓄...就这么没了啊!"他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许延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赵主簿小步凑近,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压低声音道:"这便是冯氏绸庄的东家冯健仁,昨夜烧毁的正是他家宅院。听说他常年在外行商..."
院门外已聚集了不少百姓,有挎着菜篮的妇人踮着脚尖张望,也有挑担的货郎放下扁担抹汗。他们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唏嘘之声。
一个白发老妪撩起打了补丁的衣角拭泪:"造孽哟,冯掌柜常年在外奔波,回来竟..."话未说完便哽咽难言。
许延年稳步下阶,玄色官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冯健仁抬头时,他看清了对方通红的眼眶下浓重的青黑,和那不断颤抖的、干裂的嘴唇。
这商人约莫四十出头,面皮本应白净光洁,此刻却透着死灰般的颜色。他膝行两步抓住许延年的袍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许大人!今晨草民刚进春明门就听说..."冯健仁喉头滚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好容易平复后声音已哑得不成调,"晚棠和孩子们...当真都..."
许延年不动声色地抽回衣摆,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示意许义扶人起来:"冯掌柜节哀。昨夜火起突然,本官已命人妥善安置尊夫人与令郎令爱。"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我看看他们!"冯健仁猛地抬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充血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求大人让草民见最后一面!"
围观的百姓中传出压抑的啜泣声。有个戴幞头的书生摇头叹息,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冯掌柜去年才给宣平坊捐了路灯,怎就..."
许延年余光扫过人群,注意到有个戴幂篱的女子悄悄后退,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他收回视线,对冯健仁道:"尸身暂厝义庄,待仵作验毕自会请冯掌柜认领。"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冯健仁闻言浑身剧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突然挣脱许义,发疯似的往仪门冲去:"我的晨瑶才六岁啊!她最怕黑..."话音未落便像被抽去筋骨般栽倒在地,竟是昏厥过去,身体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快请大夫!"赵主簿慌忙蹲下掐人中,宽大的衣袖沾上了尘土。许延年却站在原地未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冯健仁沾满泥土的靴底——那上面沾着几片深绿色苔藓,在长安城内常见的灰土中显得格外扎眼。
半个时辰后,冯健仁在厢房悠悠转醒。许延年端坐案前,见他睁眼便推过一盏温茶,茶汤在青瓷盏中微微晃动:"冯掌柜从苏州走的水路?"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审问的意味。
"是...是。"冯健仁双手捧茶,水纹在他颤抖的手中晃动,"昨夜泊在灞桥,今早城门刚开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呜咽。
许延年指尖轻叩案几,节奏如同更漏般精准:"可有人证?"
冯健仁愣怔片刻,茶盏"咔"地搁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汤:"大人莫非怀疑草民?"他激动起来,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陈年疤痕,声音陡然拔高,"晚棠十六岁嫁我,这些年..."
"例行询问。"许延年打断他,语气平静如深潭,却让室内温度仿佛骤降,"冯掌柜最后一次见家人是何时?"
"上月十八。"冯健仁颓然低头,声音闷在掌心里,肩膀不自然地耸动着,"去苏州进一批缭绫...原打算给晨瑶做生辰礼..."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支离破碎。
窗外槐影婆娑,一片嫩叶被风卷入室内,打着旋儿落在案头。许延年拈起叶片转了转,阳光透过薄薄的叶脉,投在他指尖:"尊夫人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冯健仁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喉结上下滚动:"她...自去年小产后总是郁郁寡欢。这次出门前,还说要带孩子们去大慈恩寺上香..."他的目光游移不定,始终不敢与许延年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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