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堂急诊室的空调外机在正午骄阳下发出轰鸣,苏怀瑾刚给周明远开完针灸随访单,就听见走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医生!快看看我工友!”几个皮肤黝黑的建筑工人抬着个中年男人冲进来,患者领口大敞,胸前挂满汗珠,工牌上“李建军”三个字被汗水洇湿。
“体温39.5℃,血压90/60mmHg,”护士小林边跑边甩体温计,“工地说他午间搬砖时突然晕倒,没戴安全帽。”苏怀瑾凑近,看见患者唇色干红,舌苔黄燥起刺,脉象洪大而数,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符合《温病条辨》中“阳明气分热盛”的典型脉象。
“老李平时爱喝冰啤酒吗?”苏怀瑾边问边翻开患者眼皮,结膜充血明显。“每天三瓶!”工友抢着回答,“今天没带够水,扛了十趟水泥就倒下了。”她触诊腹部,胃脘部灼热但无压痛,符合“阳明经证,热而不结”的特征。
程野抱着急诊报告进来,CT排除颅内病变,血常规显示白细胞正常:“急诊科排除热射病,考虑重度中暑,建议转中医清热生津。”他调出脉象图,“洪脉‘来盛去衰’,数脉主热,结合舌象,是气分大热伤津。”
“《伤寒论》说‘伤寒脉浮滑,此表有热,里有寒,白虎汤主之’,”苏怀瑾纠正,“其实这里‘里有寒’是倒装,实际是里有热。”她转向患者,“您的脉像夏天的洪水,热邪在阳明经肆虐,把津液都烤干了。”
李建军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声音沙哑如破锣:“渴……喝水……”苏怀瑾按住他:“不能喝冰的,越喝越伤脾胃。”她翻开《中药学》,“生石膏清阳明气分大热,人参补益气阴,就像给燃烧的炉膛泼凉水,同时给锅炉补水。”
工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百度搜索的“石膏中毒案例”:“这药不是矿物吗?吃多了会不会胃穿孔?”苏怀瑾指着处方:“药典规定生石膏日用量≤60g,我们用30g,先煎40分钟,打碎后有效成分溶出率提高30%。”
“白虎加人参汤,”苏怀瑾写下处方,特意在生石膏旁画了个火焰符号,“石膏打碎先煎,粳米15g护胃,人参6g另炖。”她对小林说,“先静脉滴注5%葡萄糖氯化钠,补充电解质。”
程野递过温盐水:“先喝30ml润喉,中药煎好后少量频服。”他指着墙上的《温病条辨》条文,“‘白虎本为达热出表,若其人脉浮弦而细者,不可与也’,老李脉洪大,正合病机。”
李建军的妻子匆匆赶来,攥着西医的病危通知书直发抖:“医生说要进ICU,中药能行吗?”苏怀瑾握住她冰凉的手:“您看老李的汗,是热迫津液外泄,只要把热清掉,汗就会止。现在就像锅里的水快烧干,石膏是灭火,人参是加水,缺一不可。”
药房老周抱着生石膏块过来,每块都经粉碎机打成拇指大小:“苏医生,这批石膏来自山东,硫酸钙含量98%,符合2020版药典。”他对比煅石膏与生石膏:“生用清热,煅用收敛,绝不能混用。”
“煎药时用陶瓷砂锅,”苏怀瑾向患者家属演示,“先煎石膏至水沸,再下其他药,粳米要煮成米油,保护胃黏膜。”她想起周明远的晨脉沉静,补充道,“和治头痛的药不同,这次要大剂量清热,但必须中病即止,避免伤阳。”
半小时后,李建军喝下第一口药汤,喉咙发出畅快的吞咽声。苏怀瑾刚要记录脉案,急诊科主任推门进来:“体温还在39℃,要不要上冰毯?”她摸了摸患者额头:“热势虽盛,但汗出通畅,冰毯会闭住毛孔,反而让热邪内陷。”
“可西医降温是常规操作……”主任皱眉。苏怀瑾调出《中医急诊学》:“阳明经证治在清热保津,汗出是邪热外达的表现。”她指向监护仪,“心率从120次/分降到110次/分,脉洪大稍减,说明药在起效。”
傍晚时分,李建军体温降至38.2℃,能小声说话:“胸口没那么烧了,就是没力气。”苏怀瑾搭脉,洪大脉转为滑数,舌苔黄燥减轻:“热邪渐退,气阴仍虚,明天减石膏至20g,加麦冬15g。”
夜幕降临,苏怀瑾刚要总结病历,护士站传来消息:“有个程序员晚餐后腹胀,说吃了西药吗丁啉没用,脉缓滑无力,怀疑脾虚。”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想起《黄帝内经》“日西而阳气已虚”的教诲。
李建军的鼾声在急诊室响起,白虎汤的甘寒与人参的甘温仍在体内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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