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琼心里愈发不知她此话何意,而自己又当答些什么,只得垂头道:“奴婢不敢。”
沅芷夫人又道:“你家姓姬,这我知道。只是从没有问过,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突然问及此事,引以琼再度想起家人,难免伤感,回答道:“奴婢家中还有爷娘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奴婢是长女。”
沅芷夫人点头,再问道:“你离开这许久,不挂念他们么?”
以琼沉默片刻,忽然双泪垂落,因沅芷夫人仍未放手,不便擦拭,许久才点了点头。沅芷夫人并不劝慰,只是静待她止住眼泪,才接着说道:“自我入宫后,除了先头的玉蕊,只有和你朝夕在一处,算来已近十载。人生能得几个十载,你我的因缘可算深重。只是我素无恩德于你,却多承你照料。从前我不欲再如此苟活下去,几次想寻短见,都是你设法拦下了。这份情谊,这些年我虽不说,心上却从未忘记过。”
她于此刻提及此事,以琼只道是她近日忧思皇帝的心事,深觉如履薄冰,便欲有谢赏自己之意,连忙开口辞道:“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奴婢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沅芷夫人略略摇头,笑道:“你听我说完。其实我舍不得你,不瞒你说,这些年来,若说我心中一直还有个倚靠的人,也只是你。但我已经带累了你这么多年,并不忍心再带累你下去——你如今可返家去跟父母亲人团聚,这便是我给你的谢意。”
她右颊上的花钿已经失落,乌黑的鬓发仍然蒸腾着湿气,却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离别之语来,以琼只觉此情此景无比诡异,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但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便问沅芷夫人:“娘娘,莫非您以为,皇上真会废了太子殿下么?”
沅芷夫人便朝她一笑,而后摇头道:“不,你不了解皇上,皇上不会废东宫的。因为在天下人眼底,他都是明君,都是慈父,都是宽和温厚的丈夫。他连前朝东昏候留下的嫔妃都愿意善待,连出奔敌国的豫章王都要设法接应回来,又怎么会亲自废了自己的皇长子,废了天下人心目中的昭明太子呢?”
顿一顿,旋即又道:“可我知道,他会一步一步的,一点一滴的,逼迫东宫走向绝路。就如他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杀过的那些人一样。他最擅长的,便是兵不刃血,便是运筹帷幄——天下人都不知道,他们所信奉的明君皇帝,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恶魔,可是我知道,所以,我让你走,因为,来日我必然没有好下场,你跟着我,除了死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以琼这才惊惶的跪下来,仰首含泪摇头:“可是娘娘,奴婢走了之后,您和小公主怎么办?还有您跟宫外的那些密信往来——”
沅芷夫人只是叹气,道:“这些我都有办法,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来日不得善终,但在此之前,我会尽力安排好一切。掌珠——她将来自会离开京城,去到荆州王府过她的自在人生。那个青鸾,虽然在东宫一事上不肯听我劝诫,但是也由此可见,她是个重情义的人。有她陪在掌珠身边,我不担心掌珠会吃亏。至于长城——我想,她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骨血亲情,只要长城不忤逆他,总不会如萧玉嬛这般凄然远嫁吧?”
以琼闻言更是难过,不禁哽噎落泪道:“可是您替旁人都设想周全了,却为何不替自己多留一分余地?奴婢以为,皇上如今年事已高,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这两年内龙体抱恙,娘娘便自可拥戴东宫即位,届时——”
“不,你不懂,你们都不明白——咱们的皇上,只怕不但这两年不会驾崩,甚至再过十年八年,他也依然健在,依然权柄在握,依然可以随意生杀予夺——可是其余人呢,譬如我,譬如东宫,只怕都等不起这十年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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