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依旧阴冷刺骨。江余的膝盖深深陷在泥土里,寒意像细针般顺着骨髓往上爬。周围的惨叫声渐渐远去,耳中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眼前这片黑土下埋藏的不仅是骸骨,更是他十年来拼命逃避的梦魇。
时降停的尸骨,旁人动不得分毫。
除非他心甘情愿。
甘愿让江余——这个亲手埋葬他的人,再亲手挖出来。
江余的手指痉挛着插入泥土。每一捧土被挖出,都像是撕开结痂的伤口。时降停的报复如此残忍,要他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将当年的罪行一寸寸掘出。
泥土的腥气混着记忆涌上来。恍惚间,他听见两个孩童清脆的笑声:
“我们来比谁抓的萤火虫多!”
“输了可不许耍赖。”
“看!我抓到好多!”
“真美啊……”
“是啊,像你小时候的笑容一样。”
笑声突然扭曲变形,化作歇斯底里的控诉:
“你让我依赖你,你让我信任你,你让我只能靠你……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懦弱的废物……这样的我,失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把你视作唯一,可你现在要抛弃我。”
“是你擅自决定了我的人生!到头来你什么责任都没有!!”
砰——
一块石头砸碎了所有幻象。
“阿余……”
就那样轻易地,结束了一个十五岁的生命。
斩断了前半生的羁绊。
却在因果轮回中,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江余机械地挖着,手指早已抽筋变形。泥土黏在泪水和汗水浸透的脸上,无人相助。这本就是他该受的惩罚。
疯狂挖,将泥土翻至一旁。
萤火绕身,一如当年,葬时一样。
终于,指尖触到了什么。
月光下,一截细小的掌骨泛着惨白的光,于土内重现世间。
江余的呼吸骤然停滞,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那截骨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骨龄。
成年人的修长手指与少年纤细的掌骨相触,仿佛跨越生死界限。一边是鲜活的生命,一边是腐朽的永恒。
金枝玉叶与腐烂尸骨,在这一刻完成了宿命的交汇。
江余缓缓收拢五指,握住了那只脆弱的骨掌。
冷,好冷。
他继续挖着,徒手挖着,直到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指腹布满细密的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黑土终于被清理干净,那具骸骨完整地暴露在月光下。
那朵诡异的小黑花,原来并非扎根于泥土——它生长在尸骨空洞的心腔处,根须缠绕着肋骨,花瓣在森森白骨间绽放。
当骸骨重见天日时,黑花迅速枯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夜风中。
江余瘫坐在土坑边,沉默地望着这具骸骨。
失去了五官,失去了血肉,徒留存在这世间最后的证明。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泥土正将吞没的人一个个“吐”出来。他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凝视着土中的白骨。
过了片刻,老刀一瘸一拐地爬上来,粗糙的手掌按在他肩上。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土坑中的遗骸。
江余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抱起,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十五岁的骨骼是那么瘦小,如此纤细脆弱,即使他万分谨慎,那只手掌还是在移动时断裂了。他徒劳地试图拼接,却因双手颤抖不止,反而让裂痕更加明显。
怎么也拼接不原。
“谁来…帮帮我…”他的声音充斥着无助。
“别急,交给我们。”老刀沉声道。
陆续爬上来的降鬼师们看到尸骨时,第一反应竟是兴奋——终于能消灭这个恶鬼了!
他们戴上手套,取出准备好的裹尸袋,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骸骨。江余一直注视着,直到尸骨完整安放进去。
“真的…真的能带走吗?”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那恶鬼不会突然发难吧?”
“会不会有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
江余仰望着夜空,衣衫褴褛,满身泥土。良久,他轻声道:“带走吧,他同意了。”
“你怎么知道?”
他垂下眼帘:“他要的只是我。我走不出这座山。”
“放屁!”老刀突然暴起,“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带你出去!”
江余凑近老刀耳边低语了几句。
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但老刀紧绷的神色突然松弛下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别玩脱了。”
江余的声音轻飘飘地消散在夜风里:“警察那边……”
老刀一行人闻言,脸上都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他们心里清楚,这次少不得要去局子里蹲上几天。
“怕什么!”老刀粗声粗气地啐了一口,“叫宋铮阳那小子来保咱们!”
裹尸袋的拉链缓缓合上,最后一张镇鬼符“啪”地贴在袋口。众人开始陆续往山下走去。
老刀频频回头张望。江余依旧跪坐在那片土地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白的轮廓,似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们打算先回守望所一趟——毕竟那里还有一群警察,总不能真让他们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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