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皱巴巴的“大前门”烟屁股被我狠狠地碾灭在潮湿的泥土里,烟头的火星发出最后一点“呲啦”的声响,然后彻底熄灭,就像我心里头刚刚燃起的那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更深沉的阴霾所覆盖。
活下来了。这一次。
可那颗几乎贴着我头皮过去的子弹,留下的不仅仅是树干上那个狰狞的弹孔,还有我耳边久久不散的尖啸回音,以及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都他妈的别愣着了!检查装备!补充弹药!提高警惕!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离目标地点还远着呢!”
刀疤脸粗暴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把我们从各自的惊魂未定中强行拽了出来。是啊,战斗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根本就没停过。那个狙击手只是这片绿色地狱里无数鬼魅中的一个,打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甚至更多。
战士们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检查枪支,清点子弹,把打空的弹夹重新压满。空气中,硝烟的味道还没散尽,又混杂了汗水、泥土和血腥的气息,浓烈得让人作呕。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被子弹擦出的那道口子,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但火辣辣的疼。我撕下军装衬里的一块布条,笨拙地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这点小伤,在这鬼地方,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连吭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刚才被打掉的那个越鬼子狙击手,他的尸体就倒在不远处那片被我们火力重点“照顾”过的灌木丛里。没人去管他,也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去看他。在这片丛林里,死亡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敌人的尸体,甚至战友的尸体,很快就会被这潮湿闷热的环境,被那些无处不在的虫蚁,分解、吞噬,最终化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不留痕迹。
刀疤脸并没有立刻下令出发。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时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原地休整!构筑临时工事!妈的,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傻站着挨打了!”他沉声命令道,“二排负责左翼,三排右翼,一排跟我守住正面!动作快!天黑前必须弄好!”
这命令没人反对。刚才的教训太深刻了。在这片敌人的地盘上,任何暴露都可能意味着死亡。虽然挖工事是件累死人的活儿,尤其是在这又湿又硬、盘根错节的红土地上,但比起把脑袋露在外面当靶子,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战士们咬着牙,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脊背流淌下来,很快就浸透了早已分不清颜色的军装。泥土黏在手上、脸上、衣服上,每个人都变成了泥猴子。
我被分到跟着刀疤脸守正面。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我刚才“成功”当了诱饵而对我另眼相看,也或许,在他看来,我只是运气好没死而已。他指着一棵相对粗壮的大树旁边,对我喝道:“你!就在这儿!给老子挖个坑,把脑袋藏好了!眼睛放亮点儿,有任何动静,立刻报告!”
我没敢吭声,拿起工兵锹就开始干活。这地下的树根比想象的还要多,盘根错节,像一张巨大的网,挖不了多深就会碰到硬茬。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锹一锹地往下啃,汗水模糊了视线,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左翼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怎么回事?!”刀疤脸猛地直起身,厉声喝问。
“排长!是……是张大鹏!他……他踩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左翼传来,话还没说完,就被惊恐哽咽住了。
所有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我也顾不上挖坑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刀疤脸脸色铁青,骂了一句“操!”,端起冲锋枪就朝左翼冲了过去。几个胆大的老兵也立刻跟上。
我也想跟过去看看,但理智告诉我,这时候乱跑可能更危险。我只能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惨叫声还在持续,但渐渐变得微弱,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隐约还能听到刀疤脸和其他老兵低沉的咒骂和焦急的呼喊。
过了好一会儿,刀疤脸他们才脸色阴沉地回来了。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两个战士,搀扶着(或者说,几乎是拖着)一个人。
是张大鹏!那个外号“刺刀”,憨厚得像个大姑娘,上了战场却能用刺刀捅翻十几个鬼子的杀猪汉子!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勇猛?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剧痛而不住地哆嗦,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他的右脚……或者说,曾经是右脚的地方,此刻血肉模糊,整个小腿肚被几根尖锐的、乌黑发亮的竹签深深地穿透!那些竹签,明显是被人精心削尖,并且很可能涂抹了什么东西,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肿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