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突然堵在龙安心喉咙里。他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上面画着笑容灿烂的一家人,背景是某个新开的楼盘。
"不知道。"他最终说。
"我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林妍的声音突然变快了,"县财政局的公务员,有房有车..."
龙安心数着车窗上的雨滴,一颗,两颗,三颗。麻将声更响了,有人在大声说着"碰"。
"挺好的。"他说。
"安心,你别这样...你知道我在广州待不下去了,我妈心脏不好,我..."
"我明白。"龙安心打断她,"祝你幸福。"
挂断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才挪开。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他的包上。
"小伙子,借个座儿。"老人拍拍身边的空位,"包我给你看着。"
龙安心点点头坐下。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上是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他注意到老人左手少了根小指。
"去哪儿啊?"老人问,口音听着耳熟。
"凯里。"
"哟,老乡嘛!我榕江的。"老人笑起来露出几颗黄牙,"在广州做活路?"
"建筑工。"龙安心简短地回答。
"我晓得,看你这帽子就晓得。"老人指了指龙安心包里的安全帽,"我年轻时也在工地,八七年那会儿,深圳特区建设..."
龙安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人絮叨,眼睛盯着前排座椅背后的小电视。正在播放的是一部抗日神剧,声音开得很小,只能看到画面里的人在夸张地张嘴。
"...后来就回来了嘛,根断了就要回去接。"老人突然说。
龙安心转过头:"什么?"
"我说你们这些后生,"老人从兜里掏出个铁盒,取出烟丝卷起来,"在外面漂久了,根就断了。得回去接上。"
龙安心不知该怎么接话。老人把卷好的烟递给他,他摇摇头:"车上不能抽。"
"哦对,现在管得严。"老人自己也没点,只是把烟别在耳朵后面,"我看你面相,家里老人还在吧?"
"我爸走了,我妈改嫁了。"龙安心说,"老家就剩个老屋。"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后生,我劝你一句,回去把房子修修。现在政策好,农村户口值钱哩。"
龙安心勉强笑了笑。电视里的抗日剧结束了,开始放痔疮广告。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在打瞌睡,有个婴儿在后方断断续续地哭。
"你是哪个寨子的?"老人问。
"凯寨。"
"哦!雷公山那个凯寨?"老人眼睛一亮,"你们寨子过苗年热闹得很嘛!"
龙安心有些惊讶:"您知道我们寨子?"
"八几年搞林业普查去过。"老人拍拍他的膝盖,"你们那儿的鼓楼,啧啧,老木匠手艺,现在没人会修喽。"
车到韶关时停了二十分钟。龙安心下车透气,站在吸烟区连抽了两支烟。回到车上时,老人已经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口水流到衣领上。
夜幕降临时,大巴进入了广西境内。乘务员开始发放盒饭,二十五元一份。龙安心要了一份,是冰冷的米饭和几片肥肉。老人醒来后从布袋里掏出个铝饭盒,里面装着几个糯米粑,硬塞给龙安心两个。
"自家打的,干净。"老人说,"我老伴儿天没亮就起来蒸的。"
糯米粑已经冷了,但嚼起来很香,有股淡淡的草木灰味道。龙安心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会在苗年时做这种粑粑,用芭蕉叶包着...
"你去广州看儿女?"他问老人。
"看病。"老人掀起衣角,露出腹部一道狰狞的疤痕,"肝癌,切了半个肝。"
龙安心手里的糯米粑突然不香了。
"没事儿,"老人乐呵呵地系好衣服,"医生说切干净了。我这种老骨头,活一天赚一天。"
深夜,大巴在某个服务区停下。龙安心花十块钱买了碗泡面,给老人带了瓶矿泉水。回来时发现老人正就着应急灯看一张照片,是张泛黄的黑白全家福。
"我大孙子,"老人指着照片里穿校服的少年,"去年考上大学了,在北京。"
龙安心看着照片上模糊的人影,突然想起自己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父亲去世那年他十二岁,家里唯一一张父亲的照片还是身份证复印件。
凌晨三点,老人靠在龙安心肩上睡着了,呼吸里带着淡淡的烟酒味。龙安心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偶尔闪过的路灯像流星一样划过。他想起林妍柔软的长发,想起工地食堂五块钱一份的辣椒炒肉,想起李大头承诺过的"年底发奖金"...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像窗外的景色一样被抛在身后。
天蒙蒙亮时,车到凯里。龙安心轻轻摇醒老人:"叔,到了。"
老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抹了把脸:"哦,到了?"他慢吞吞地收拾着布袋,突然抓住龙安心的手腕,"后生,记住我的话,根断了要自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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