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舟踩着满地纸灰走进古战场时,血玉碎片正在怀中发烫。残破的军旗缠在枯树上,像招魂的幡。他每走一步,脚下的白骨便发出细碎的呜咽,仿佛万千冤魂在耳语。
"摆渡人来得正好。"毓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血雾中浮现出八十一顶红轿,每顶轿帘都滴着黑血,"今日这阴阳裂隙,需用你的魂火来填。"
柳归舟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蛛网状的裂纹:"二十年前你借我身还魂时,就该料到今日。"裂纹中渗出金红光芒,照亮了雾中景象——无数阴兵列阵而立,手中长矛挂着新鲜的人头。
血玉碎片突然悬浮半空,拼合成完整的玉玦。毓宁的虚影从玉中显现,凤冠上的东珠坠着血滴:"爱新觉罗的债,要十万生魂来偿。"她抬手间,阴兵方阵齐步向前,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
柳归舟将桃木剑插入裂缝:"你恨的究竟是薄情郎,还是被炼成玉魄的自己?"剑身燃起青焰,照出地底堆积如山的嫁妆箱。最末那口镶金红棺突然炸开,露出具穿着朝服的枯骨,掌中握着半块人皮符咒。
毓宁的尖叫震落满天星辰:"我的尸身……怎会在此!"
"因为当年被活埋的根本不是格格。"柳归舟剑尖挑起枯骨腰间玉牌,上面刻着"萨满大祭司"的满文,"和亲是幌子,真正的祭品是主持仪式的萨满巫师。"
阴兵们突然调转矛头,毓宁的嫁衣燃起黑焰。她疯狂撕扯着凤冠:"不可能!本宫明明记得……"
"记得金刀刺心的痛?"柳归舟划破手腕,血滴在玉玦上浮现幻象——毓宁亲手将匕首刺入萨满心口,却被巫师反用禁术封入玉中,"爱新觉罗氏为保龙脉,用你的生辰八字顶替了真正的祭品。"
血玉突然裂成两半,阳玉坠入地缝,阴玉飞向毓宁。柳归舟趁机掷出桃木剑,剑身贯穿阴玉的瞬间,万千怨魂从玉中涌出。古战场的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河。
"时辰到了。"柳归舟扯断颈间红绳,串着的铜钱化作金粉融入血河。他转身对虚空轻笑,"看了这么久戏,该现身了吧?"
纸扎店老周从雾中走出,手中烟枪变成招魂幡:"柳兄果然早就识破。"幡面展开竟是张完整的人皮,绘着三千阴兵布阵图,"但你可算到,老朽才是毓宁格格真正的……"
利刃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顾三的残魂从血玉碎片中跃出,半透明的身躯缠满符咒,匕首精准刺入老周后心:"先生,往生草能定魂三十六个时辰。"
柳归舟接住坠落的招魂幡,指尖燃起青焰:"二十年前你诱骗张大帅开棺时,我就嗅到你身上的尸藓味。"幡面在火中扭曲,露出老周真实的生辰八字——正是庚子年七月初七。
毓宁的尖啸陡然变成悲鸣,她扑向燃烧的人皮幡:"阿玛!"阴玉应声粉碎,血河掀起滔天巨浪。老周的尸体迅速腐化,露出内里的黄铜八卦镜,镜面映出前清贝勒的脸。
"好女儿,替阿玛永生……"镜中人脸尚未说完,顾三的残魂便抱着铜镜跃入血河。金光炸裂的瞬间,万千阴兵化作纸灰,八十一顶红轿燃成火球。
柳归舟在崩塌的阴阳裂隙中疾奔,怀中的阳玉越来越烫。毓宁的怨魂在身后紧追,嫁衣被血焰烧得支离破碎:"摆渡人,你逃不掉的……"
"我从没想逃。"柳归舟突然驻足,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往生崖。他转身露出心口彻底碎裂的玉玦,"这个时辰,我等了二十年。"
朝阳刺破阴云的刹那,柳归舟向后仰倒。毓宁的怨魂被阳玉引力拖拽着坠入往生崖,她在最后的清醒时刻,看清了崖底景象——二十年前的黄河滩涂上,年轻的摆渡人正将自己的心脏填入她破碎的玉玦。
河神庙的晨钟响起时,柳归舟在供桌下醒来。神像眉心的血玉已然消失,香炉里积着新灰。庙门外飘来张戏票,被他抬手燃成青烟:"该换人收债了。"
渡船离岸时,他摘下斗笠,露出心口崭新的符咒。河面忽然泛起涟漪,顾三的声音随风飘来:"先生,下个朔月要备双份朱砂。"
柳归舟轻笑,将刻着"毓宁"二字的玉牌抛入河心。深水处有凤冠的珠翠一闪而逝,戏腔混着涛声隐约可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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