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戈大叔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对小巧的银镯。见我疑惑,他生硬地解释:"哈尼规矩...满三个月才能打长命锁。"
阿依莎突然红了眼眶:"阿爸今早天没亮就开炉了..."
老爷子转身去磨银器,但我分明看见他抹了把眼睛。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着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妇幼保健院·孕检日】
"汉族丈夫就是麻烦。"阿依莎气鼓鼓地坐在B超室门口,"我们哈尼女人哪个不是在地里干到生那天?"
我攥着产检单不敢还嘴。自从上周孕吐加重,我们关于产检的争执就没停过。她坚持用寨子里的草药,我却偷偷预约了全套检查。
"36号请进。"护士的呼唤救了场。
当冰凉的耦合剂涂在阿依莎肚皮上时,她紧张得掐青了我的手。突然,仪器里传出急促的"咚咚"声。
"宝宝心跳很有力。"医生笑着说。屏幕上的小点像颗跳动的小豆子,阿依莎突然泪如雨下。
回程的公交车上,她靠在我肩头昏昏欲睡。路过农贸市场时,突然拽着我下车:"等等!酸木瓜!"
我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啃青木瓜,酸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却停不下来,忍不住笑出声。她踹我一脚:"笑什么!你儿子想吃!"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阿依莎走几步就要歇歇,最后耍赖蹲在地上:"走不动了!"
我背起她慢慢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爽朗,如果是女儿...你会失望吗?"
"瞎想。"我托了托她的腿弯,"女儿就像你,多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咬我耳朵:"其实...我梦见的是女儿。"声音里带着隐秘的欢喜,"眼睛像你,圆溜溜的..."
【暴风雨夜·早产危机】
山雨来得毫无征兆。我正在基地整理蜂箱,手机突然响起阿依莎专属的铃声——她改编的哈尼族采茶调。
"爽朗..."电话那头的喘息声让我浑身血液凝固,"我...我好像..."
背景音里传来她母亲的惊呼。我扔下蜂框就往停车场跑:"撑住!我马上到!"
暴雨中的山路像抹了油的蟒皮。当皮卡冲进寨口时,闪电正劈中古茶树,照亮了银匠铺前乱作一团的人群。阿依莎的表姐拦在车前:"羊水破了!才七个月!"
我冲进竹楼,看见阿依莎蜷在火塘边,脸色苍白如纸。寨子里的接生婆正在煮水,见我进来直摆手:"男人出去!"
"县医院!"我抱起阿依莎,"现在就去!"
"来不及了..."接生婆掀开裙摆,我瞥见刺目的血色,"孩子脚先出来..."
阿依莎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去...去请后山的白奶奶..."她疼得倒抽冷气,"只有她...会转胎术..."
暴雨中,我跌跌撞撞往后山跑。闪电照亮陡峭的石阶,几次险些滑落悬崖。当白奶奶的茅屋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我膝盖已经血肉模糊。
老妪听完描述,转身从陶罐倒出把黑乎乎的草药:"嚼碎给她含着。"又取出根银针,"要是子时还生不下来..."
我没等她说完就冲回雨幕。下山比上山更难,有段路几乎是滚下来的。寨口的溪流已经暴涨,我咬牙蹚过齐腰的急流,草药包死死护在胸前。
银匠铺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扎戈大叔像头困兽在门口转圈,看到我时,这个从不低头的老人竟露出哀求的神色。
阿依莎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白奶奶的草药让她恢复了些力气,但孩子卡在了产道。当老妪举起银针时,我扑过去握住阿依莎的手:"我们去医院!直升机救援!"
"傻...瓜..."阿依莎虚弱地摇头,"听...听白奶奶的..."
银针刺入特定穴位的瞬间,她惨叫一声。我死死抱着她,尝到嘴角咸涩的血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再使劲!"白奶奶厉喝。阿依莎仰起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我们的手骨几乎要捏碎在一起。
突然,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雨夜。
"是个蜜丫头!"接生婆欢呼。阿依莎虚脱地倒在我怀里,汗水浸透了两人的衣衫。
白奶奶剪断脐带,用银匠铺最好的软布包裹婴儿。当我颤抖着接过这个不足四斤的小生命时,她突然睁开眼——那眸子清亮如山泉,眼尾却像阿依莎一样微微上挑。
"蜜儿..."我轻唤着临时起的乳名,眼泪砸在她皱巴巴的小脸上。
扎戈大叔默默递来新打的长命锁。银锁正面是哈尼族的蝴蝶纹,背面却刻着汉字的"蜜"——老爷子偷偷观察了我给阿依莎的所有情书,竟记住了这个字。
阿依莎在火塘边沉沉睡去,我抱着女儿看雨水从屋檐滴落。暴风雨渐渐平息,云缝中漏出几颗星星。蜜儿的小手突然抓住我手指,温暖得像攥住了一束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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