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南境首府永昌城飘着细如棉絮的雨,青石板路上倒映着朱红色的灯笼,廿四架朱漆抬阁正沿着正街缓缓前行,抬阁上供奉的不是菩萨仙君,而是用黄绫包裹的《诗》《书》《礼》《易》《春秋》五部典籍。为首的青衫男子腰间悬着半块羊脂玉,正是刚满二十岁的南境节度使李岩。
"大人,前方就是白鹿原了。"亲卫统领林缚低声提醒,目光扫过两侧戒严的街道。百姓们隔着三步宽的警戒线踮脚张望,人群中偶尔传来孩童的嬉笑,却在触及士兵腰间的横刀时戛然而止。李岩抬手按住腰间玉珏,触感温润如初,这是三年前他初到南境时,老学究王夫子送他的启蒙礼,此刻玉珏上的云雷纹在春雨中泛着微光。
白鹿原上早已搭起三丈高的祭台,台角立着四尊青铜灯树,灯油里掺了朱砂,火苗跃动时映得祭台如血池。当李岩踏上祭台第七级台阶时,西北角突然传来骚动,十几个青壮汉子抬着两口黑漆棺材闯入警戒线,为首者袒露左臂,刀疤纵横的皮肤上刺着半截断箭——正是三年前被击溃的山匪"断箭帮"标记。
"李大人建学府是积德事!"汉子扑通跪地,棺材盖"咣当"落地,露出两具早已风干的骸骨,"可这白鹿原下埋着三十六个兄弟的尸骸!三年前官军说带我们剿匪,结果把我们当诱饵扔给黑山贼!"人群顿时哗然,有老者认出汉子正是当年幸存的猎户,扯着嗓子喊:"当年官府说剿匪,实则是借贼兵消耗我们南境民壮!"
林缚手按刀柄就要上前,却被李岩抬手制止。少年节度使俯身细看骸骨,发现肋骨处嵌着半截精铁箭头,并非山匪惯用的竹箭。他指尖抚过骸骨腰间的牛皮箭囊,囊底绣着极小的飞虎纹——这是北境玄甲军的暗记。李岩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收到的密报,朝廷派来的监军御史曾接触过北境旧部。
"来人,取《南境英烈录》。"李岩声音沉稳,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眼神闪烁的书生,"自本官到任,已为三千六百零二位南境义士立传。"当林缚抱着烫金名册奔来时,李岩突然瞥见祭台东侧的槐树上,有片树叶正以不自然的弧度颤动——那是北境斥候专用的暗号。
名册翻开的瞬间,漫天细雨突然转急。李岩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断箭村三十二壮士"那一页,抬头对汉子道:"你兄弟骸骨上的精铁箭簇,可是黑山贼能有的?"汉子一怔,正要说话,西北角又传来马蹄声,八骑快马踏碎积水冲至祭台前,当先之人甩下马蹄铁砸在祭台上,溅起的泥点污了《春秋》典籍。
"李大人好大的威风!"骑者甩下兵部火牌,甲胄上的麒麟纹在火光中狰狞,"某家奉枢密院令,核查南境军资挪用案。"李岩认得此人是枢密院直属的铁面巡检陈豹,却注意到他马鞍侧挂着的牛皮袋里,露出半截与祭台下骸骨相同的精铁箭簇。
祭台下的骚动渐成沸反,百姓们看着巡检手中的账册,听着"挪用军饷三十万两修建学府"的指控,窃窃私语变成了怒吼。李岩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叠盖着十八个州县官印的红笺,笺上密密麻麻记着百姓自愿捐建学府的银粮数目,最下方还有按满红指印的万民书。
"陈巡检要看军资账册,明日可到节度使府。"李岩将万民书拍在祭台上,雨珠顺着纸页边缘滚落,"不过此刻,本官要先完成学府奠基。"他转身走向祭台中央的青铜鼎,鼎中装着南境十三州百姓送来的土样,混着新翻的春泥气息。当李岩的手即将触及鼎沿时,东侧槐树突然传来异响,三支弩箭破空而来!
林缚本能地扑向李岩,却见自家大人指尖在鼎沿轻轻一叩,青铜鼎竟发出钟鸣般的巨响。弩箭在声浪中偏了准头,擦着李岩发梢钉入祭台木柱,箭尾缠着的丝帛上绣着半朵墨梅——这是消失多年的"墨梅谍"标记。李岩瞳孔骤缩,想起上个月在书院试讲时,那个总坐在最后一排的灰衣书生,袖口便绣着同样的墨梅。
"各位乡亲。"李岩抓起一把混着各州土样的春泥,任由泥水滴落衣襟,"当年我初到南境,见村落十室九空,孩童趴在断墙上读残卷。"他指向远处正在搭建的九间瓦房,房梁上贴着百姓们送来的平安符,"有人说南境要强军,可没有知书明理的兵,再好的刀枪也是废铁。"人群渐渐安静,汉子抱着骸骨的手开始颤抖。
陈豹正要发作,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五骑快马冲破雨幕,当先之人甩下一封火漆密封的加急文书。李岩拆开封蜡,目光扫过"北境二十万大军压境"的字迹,指尖在文书背面摸到暗纹——这是南境暗桩专用的求救信号。他抬头看向陈豹,发现对方的手正按在腰间佩刀上,甲胄下的肌肉紧绷如弓弦。
"传令下去,奠基礼照常进行。"李岩将文书塞进制服内衬,声音平静得可怕,"林缚,带二十亲卫护送百姓撤离。"他转身望向祭台下的陈豹,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陈巡检来得巧,待会儿奠基完毕,本官正好与你说说,为何这三个月来,南境各州的猎户,都开始读《孙子兵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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