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望着老师鬓角银丝,剑锋微颤:“我只知律法昭昭。”
“哈!”崔蘅掷笔大笑,“当年边镇兵变,先帝一道口谕坑杀三万降卒时,可曾讲过律法?”他逼近剑尖,皱纹里藏着陈年血垢,“要护住龙椅上那个孩子,有些脏手的事……”
惊雷炸响,夏雨倾盆而落。
郭桓看清了老师眼底的疯狂——那是在权力泥沼中跋涉半生的困兽,早将良知与温情尽数典当给了社稷神坛。
“三千禁军箭指卫王!”郭桓目眦欲裂,“这就是老师教我的圣贤之道?”他踹翻鎏金灯树,火星溅在崔蘅的蟒纹补服上,“若昨夜梁九思不曾舍命挡箭,此刻卫王妃的尸首怕是已悬在朱雀门!”
“所以萧凝必须死?”剑身映出廷尉扭曲的面容,“因为她是制衡卫王最好的棋子?”
崔蘅抚过案头白玉镇纸,那是乙弗巍及冠时亲手所赠:“凤凰浴火方能涅盘。等陛下还都羽丘,史书工笔只会记得萧氏女为护驾而亡——至于骂名,老夫黄土埋颈之人,担得起。”
雨幕中传来更鼓声。
郭桓后退了几步,剑尖在地砖上刮出刺耳鸣响,他终于明白,在这盘以江山为枰的棋局里,所有人都不过是老师指尖的卒子。
“学生告辞。”廷尉官袍消失在雨帘深处时,一滴墨汁正巧晕开《急就章》末行的“宁”字。崔蘅望着窗外被暴雨打落的合欢花,缓缓将咳血的帕子丢进火盆。
火光跃动间,他仿佛又看见宣帝年间那个暴雨夜,十四岁的乙弗巍蜷缩在自己怀里发抖,龙纹寝衣上沾满先帝鞭痕。那时的紫檀香气,与此刻的血腥味何其相似。
望舒阁的冰鉴又添了新冰。
乌兰在梦中听见马头琴声,醒来时满枕潮湿,她摸索着去取案上酸梅汤,却碰到了哥舒衔月送的金错刀,刀鞘落地声响惊动守夜宫女,霎时满室灯火通明。
“本宫要见陛下”,乌兰说道。
掌事嬷嬷捧着安胎药的手微微发抖:“陛下近日染恙……”
“那就去传郭廷尉!”北奚女子抓起金错刀抵住咽喉,腕间银铃狂乱作响,“告诉崔相,本宫腹中可是大燕皇嗣!”
暴雨拍打窗棂。
乌兰望着铜镜中陌生的南燕发髻,忽然无比想念草原上呼啸的夏风。
腹中胎儿再次踢动时,她终于听见宫门开启的吱呀声——来的却不是想见的人。
蝉声再起。这个漫长的夏日,终究无人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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