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里,林秀英趴在自家二楼木窗上,望着后巷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槐树。树冠投下的阴影能盖住三户人家的屋顶,粗壮的树干上缠满暗红色藤蔓,像极了老人暴起的青筋。每到雨季,树根都会拱破张家的院墙,把青砖顶得七零八落。
"这树少说也有百来年了。"奶奶摇着蒲扇说。她总爱在槐花飘香的时节,给秀英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说张家祖上从北方逃荒过来时,树根下还埋着具无头尸,树干上的疤瘌就是当年砍头溅上去的血。
秀英把脸贴在沁凉的竹席上,看张全福蹲在树根旁抽烟。这个总穿褪色蓝布衫的中年男人,最近总用阴鸷的眼神打量古槐。他刚把东厢房租给三个外地打工仔,却因为树根拱裂了整面墙,押金还没捂热就得退回去。
七月初八那天,蝉声突然断了。秀英听见后巷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推开窗就看见三个戴草帽的工人围着古槐转圈。领头的老赵用卷尺量树干,钢尺缠到第三圈时,尺头"啪"地崩开个豁口。
"这活我们接不了。"老赵的旱烟杆在树皮上磕了磕,深褐色的树痂簌簌往下掉。张全福突然从堂屋冲出来,脖梗涨得通红:"加钱!每斧头多算五毛!"
第一斧砍在离地三尺的树瘤上时,秀英正咬着冰棍。斧刃入木的闷响过后,树干突然发出类似牛哞的呜咽。老赵的斧头"当啷"掉在青石板上,暗红色汁液顺着斧痕汩汩涌出,在树根凹陷处汇成个巴掌大的血洼。
血水在青砖缝里蜿蜒出诡异的纹路时,王神婆的铜铃铛已经响到了巷口。老太太裹着靛蓝头巾,枯瘦的手指刚触到树皮就剧烈颤抖起来。"这是吃过人血的槐,"她倒退两步撞在晾衣杆上,竹竿上晒着的白床单扑簌簌落下来,"树芯里养着阴魂呢!"
张全福蹲在门槛上磨斧头,火星子溅到挽起的裤腿上。他媳妇攥着神婆给的黄符往树杈上挂,符纸还没系牢就被风卷走了。"盖不成楼房,拿什么给强子娶媳妇?"他忽然抡起斧子,寒光闪过处,树皮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满树的麻雀。
最后那斧子劈下去时,天上滚过闷雷。秀英看见张全福的斧刃卡在树心,暗红液体喷溅在他发黄的白汗衫上。狂风卷着槐树叶扑进窗户,她慌忙关窗的瞬间,一道紫电劈在树冠顶端。焦糊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门缝,等她再睁眼时,古槐已经拦腰断成两截。
断口处的年轮泛着诡异的猩红色,最内圈的年轮纹路居然组成张扭曲的人脸。张全福瘫坐在血泊里,手指深深抠进树根的腐殖土,沾满血污的脸上挂着痴笑。断裂的树根像痉挛的血管般抽搐,渗出粘稠的血浆渐渐漫过他的布鞋。
白事铺子的李瘸子来拾掇树根那天,秀英扒着墙头数到第七只黑猫。工人们刚挖开表层土,铁锹就撞上个硬物——是半块头盖骨,天灵盖上还钉着生锈的棺材钉。张全福突然从屋里窜出来,光脚踩在碎骨片上又哭又笑,怀里紧抱着截焦黑的树枝。
没过立秋,张家媳妇就开始掉头发。她在井台边洗衣裳时,秀英看见她后颈爬满紫黑色的树皮纹。强子从东莞回来奔丧那晚,有人听见张家院里传出锯木头的声音,持续到鸡叫头遍才停。次日推开门,只见堂屋横梁上吊着三双沾满树胶的布鞋。
今年清明扫墓时,秀英特意绕到后巷。残存的树桩已经朽烂成蜂窝状,每个孔洞里都长出暗红色的菌菇。张家小楼爬满枯藤,二楼的玻璃窗破了个大洞,风穿过时发出呜呜的悲鸣。她忽然想起王神婆临走前的话:血债是要用血偿的,树如此,人亦如此。
最后一抹夕阳被吞没时,秀英仿佛看见古槐的虚影在暮色中摇晃。那些垂落的枝条上,依稀挂着几个晃动的人形。她转身跑开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斧头砍进树干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整条巷子都浸在浓稠的血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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