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普洱汽车站,候车厅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十一点半。老杨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口浓茶,劣质茶叶混着铁锈味直冲脑门。调度员递来派车单时,特意在泛黄的纸页上压了块开光玉佛,"杨师傅,这段老214国道..."话没说完就被夜风卷走,只剩屋檐下的钨丝灯泡在雾气里晃荡。
东风EQ140货车的远光灯劈开墨色山峦,三个搭车人的影子在后视镜里摇曳。裹蓝布头巾的佤族老太蜷在角落数念珠,抱竹篾背篓的年轻媳妇把整张脸埋进襁褓,穿的确良衬衫的眼镜青年不停推着滑落的镜架。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撞在峭壁上,反弹回来时掺进了某种呜咽。
"师傅!前边!"青年突然扒住驾驶舱隔板尖叫。老杨一脚急刹,车头保险杠距悬崖仅剩半米。可顺着昏黄车灯望去,盘山道上空荡荡的连只野猫都没有。挡风玻璃却像被人泼了盆温水,细密水珠顺着雨刷器蜿蜒成溪。
佤族老太的银镯子撞在车窗上叮当作响:"撒米!快撒米!"年轻媳妇哆嗦着从背篓抓出把生糯米,雪白米粒刚飞出窗缝就噼啪炸开,仿佛落在烧红的铁板上。老杨这才注意到,仪表盘电子钟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像被无形手指拨乱的算盘。
货车重新启动时,车载收音机突然滋啦作响。本该播放《午夜书场》的频道传出飘忽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青年猛地扯下耳机,他随身听的磁带仓里,大悲咒梵音正透过劣质喇叭往外渗。佤族老太扯断头巾红穗系在反光镜上,暗红布条在夜风里扭成条赤蛇。
转过第七道发卡弯时,山雾毫无征兆漫过挡风玻璃。老杨打开雾灯,昏黄光柱却像被浓稠的沥青裹住,连三米外的路面都照不清。后座传来竹篾背篓坠地的脆响,年轻媳妇的尖叫刺破车厢:"我的娃!谁偷了我的娃!"她十指在空荡荡的襁褓里抓挠,指缝渗出的血珠在座椅上洇成梅花。
电子钟数字全变成了横杠,收音机自动跳频到某个陌生波段。沙沙声里混着时断时续的方言:"拉我一把...崖边的松树..."老杨握方向盘的手突然刺痛,低头看见霜花正顺着金属辐条往上爬。后视镜里,佤族老太正用银烟筒捣碎车窗,糯米混着粗盐粒泼向浓雾,暗处顿时响起滚油煎肉般的滋啦声。
"往前冲!莫回头!"老太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货车在悬崖边甩出个漂移,车尾灯扫过浓雾的刹那,老杨瞥见十几条人影缀在雾里。拄竹杖的老汉半个脑袋凹进去,孕妇手里的输液瓶还淌着黄水,领头的小女孩碎花裙下空荡荡的,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路面凝成冰碴。
发动机突然熄火,车头不知何时趴满了青黑色手印。年轻媳妇痴笑着去拧车门,青年抡起钢笔扎穿自己手心,在惨叫声中用血在车窗画符。佤族老太扯断银项圈砸向路面,坠地的银饰腾起蓝火,浓雾深处传来声尖利的哭嚎。
重新启动的货车像头负伤的野兽,在盘山道上横冲直撞。后视镜里,那些残破人影正在重组,断肢像磁铁碎屑般拼凑成完整人形。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挡风玻璃上,青紫的脸颊贴着玻璃挤压变形,嘴角咧到耳根:"叔叔,看见我妈妈..."
佤族老太的烟筒重重砸在玻璃正中,蛛网状裂痕瞬间吞没那张鬼脸。老杨猛踩油门冲向悬崖,在轮胎碾到碎石边缘的瞬间,车头突然被股怪力拽回正轨。后座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年轻媳妇的背篓腾起青烟,焦糊味里混着诡异的奶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货车终于冲出最后一个弯道。收费站顶棚的日光灯下,三个乘客的影子清晰印在地上。青年瘫在座椅上面如金纸,的确良衬衫后背结满盐霜;年轻媳妇机械地拍打着装满灰烬的背篓;佤族老太数着断线的念珠,银项圈断口处泛着焦黑。
"每月十五,莫载女客。"老太下车前突然按住老杨肩膀,浑浊的眼珠倒映出他身后某物,"你背上...有东西。"山风掀起驾驶座窗帘的刹那,后视镜里闪过只青灰色手掌,五指正深深抠进老杨肩胛。
2003年深秋清晨,老杨开着报废前的最后一班车巡礼老214国道。新修的思小高速像条银蛇盘踞在山腰,老路柏油裂缝里钻出野草,道旁香樟垂下气生根须,活似无数招魂幡。他在观音垭烧了沓纸钱,山风卷着灰烬打旋时,恍惚听见孩童嬉闹声。
车载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交通台女主播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思小高速通车后,老214国道事故率下降97%..."后视镜里,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歪头坐在后排,青紫手指正轻轻划过布满裂痕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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