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夏天带着成都特有的闷热,蝉鸣像细密的钢针扎进耳膜。我蹲在水塔背阴处的青苔上,后脖颈的汗珠顺着脊梁骨滑进裤腰。水泥柱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指甲抠进去能带出暗红色的铁锈粉末。
"二娃,你龟儿子又装死!"铁头把半块砖头砸在我脚边,碎屑溅到塑料凉鞋上。他正骑在歪脖子槐树的枝桠间,汗湿的背心紧贴嶙峋的肋骨。我们总爱比赛谁能把石子扔到水塔顶层的检修口,那些碎砖块撞在生锈钢板上会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塔顶藏着口吃人的棺材。
铁梯第三阶开始悬空,断裂处像是被巨兽啃过。我仰头数着斑驳的铆钉,突然发现第七层铁板背面有团深褐色的污渍,形状像女人叉开五指的手掌。正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铁头突然压低嗓子:"听说L嬢嬢就是从那个豁豁跳下来的。"
关于水塔的传说在子弟校流传了十七年。1978年霜降那天下午四点,锅炉房老张头正在铲煤渣。他后来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麻袋砸在冻土上。最先跑来的是食堂帮工王三姐,她端着搪瓷盆的手抖得泼了半盆猪油,说看见L嬢嬢的蓝布鞋飞出去三米远,右脚那只挂在冬青树杈上晃悠。
我见过L嬢嬢晾在公共阳台的的确良衬衣,领口永远浆得笔挺。她经过煤渣路时总踮着脚尖,油黑的长辫子垂到腰际,发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家属院的老太太们纳鞋底时爱嚼舌根,说这女人走路像蛇游水,腰胯摆得能筛米。
出事前三天,化学系的周师母在开水房堵住了L嬢嬢。目击者说两百斤的胖女人揪着辫子把人往石灰墙上撞,白墙上蹭出道道血痕。保卫科来人时,周师母摊开肥厚的手掌,掌心粘着几十根乌黑的发丝,活像团扭曲的水蛭。
"骚狐狸精!"周师母的唾沫星子喷在围观者脸上,"我家老周裤衩上还有你的骚味!"L嬢嬢当时蜷在墙角,左眼肿得发紫,却始终没掉一滴泪。她最后看了眼散落在地的铝饭盒,里头泡椒凤爪的汤汁正顺着地砖缝往阴沟里淌。
自杀现场的照片在保卫科档案室锁了二十年。技术科的老刘有次喝高了说漏嘴,照片里尸体呈诡异的蜷曲状,后脑勺凹进去的坑洞里凝着霜花。最瘆人的是嘴角,明明下颌骨都碎了,偏生翘着抹笑纹。
怪事是从停水开始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夜,5栋突然断了自来水。维修工撬开水表井盖,发现总阀被团乱麻似的黑发缠死了。发丝间还绞着截红头绳,泡得发胀的棉线里渗着暗红。
"作孽哟。"通管道的老王头捏着鼻子把烂絮般的头发挑进铁皮桶,"这得是多大一绺?活人生生扯下来的吧?"围观的人群突然死寂——周师母正挎着菜篮经过,篮子里装着半扇滴血的排骨。
更邪门的是锅炉房的值班记录。自L嬢嬢死后,每晚十一点准时有女人来接开水。看门大爷说隔着雾气看不清脸,只记得青白的手指扣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缸,缸底磕掉瓷的地方露出块铜钱大的锈斑。
2001年深秋,我陪发小回学院取档案。暮色中的精矿研究所泛着冷光,铝合金幕墙映出我们扭曲的倒影。铁头突然拽我衣袖——梧桐树下有个穿绛紫旗袍的老太,臃肿的腰身裹在艳俗的牡丹花纹里。她左脚有点跛,却硬要扭着胯走路,活像具生锈的提线木偶。
"那是周..."铁头话音未落,老太手中的保温杯突然炸裂。滚水浇在她穿着尼龙袜的脚背上,惨叫声惊飞了满树的麻雀。我们看着那团蒸汽腾起,恍惚间竟嗅到久违的泡椒腥气。
夜风掠过新栽的香樟,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1993年夏天,我和铁头偷了水电房的钥匙,终于摸进水塔内部。手电筒光束扫过水泥柱时,照见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竖道从两米高处开始,每隔十公分就有一道,像在丈量某个看不见的囚徒。
最高处的刻痕离地面四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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