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盛夏的蝉鸣穿透看守所高墙时,我正蜷在西一筒道上七号监室的铁窗下。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蓝白条纹的囚服,铁栅栏外透进的光斑在水泥地上蛇形游走。这里的空气永远浸着霉味、汗酸和尿骚,像块发馊的抹布堵在鼻腔里。
"新收两个!"管教老张的破锣嗓震得筒道嗡嗡作响。铁门哐当弹开的瞬间,两道影子跌进七号监室。前头那个瘦得跟麻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后来才知道他叫黎占国。后头跟着的庄稼汉满脸沟壑,裤脚还沾着泥,说是给建筑队拉货时顺了钢材。
按照规矩,新来的得蹲在离尿桶最近的墙根。黎占国缩着脖子蹭到属于他的位置时,我分明看见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那地方铺着块磨出棉絮的破毯子,上面还留着前个犯人吐的褐色污渍。
当夜就出了怪事。三更天铁窗外透进月光,赶大车的突然鲤鱼打挺蹦起来,扯着嗓子喊:"到!七号!"整个监室的人都被吓醒,老张提着警棍冲进来时,那汉子还直挺挺站着,眼白在黑暗里泛青。
"作死啊?"老张的警棍砸在铁门上火星四溅。庄稼汉这才回魂似的哆嗦起来:"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儿,真的..."这话引得几个老犯嗤笑。可接下来两天,这汉子像中了邪,不分昼夜地鬼叫,最后被拖出去时裤裆都尿湿了。
黎占国那几天总盯着空出来的位置发呆。有天放风时他凑过来,身上飘着看守所特供肥皂的怪味:"哥,你说装疯真能出去?"我没搭腔,看他干裂的嘴唇神经质地翕动。判决书下来那天,他倒卖假币的数额够判十年。
变故来得比雨季还急。那天中午送饭的间隙,黎占国突然扯开嗓子:"到!七号!"那声音尖得像钢丝,在筒道里荡出回声。管教冲进来时,他正拿头哐哐撞墙,血珠子溅在灰墙上像串歪扭的算盘。
戒具所的老李给他上了二十斤的脚镣。铁链拖地的声响日夜不停,混着他越来越嘶哑的喊叫。灌食的橡胶管插进去又弹出来,米汤混着血沫喷了管教满脸。有天深夜我惊醒,看见他蜷在月光里啃自己的手腕,白森森的牙印下翻着粉红的肉。
第七天清晨的雾气还没散,黎占国的铺位已经凉透。管教骂骂咧咧进来收尸时,他最后那声"到"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眼珠子凸得几乎要蹦出眼眶。装着遗物的蓝塑料袋扔在尿桶边,被血浸透的囚服鼓出个人形。
怪事是从那天夜里开始的。
新收的扒手刚挨着黎占国的旧铺位,突然触电似的弹起来。这小子在道上号称"三指神偷",此刻却抖得像筛糠:"张、张哥,有人拿针扎我耳朵..."老张的警棍还没落下,他忽然扯着脖子喊:"到!七号!"那调门和黎占国死前一模一样。
接下来两个月,但凡挨过那个位置的,个个都成了复读机。有纹着青龙的赌场打手,有戴金丝眼镜的经济犯,最邪门的是个聋了二十年的老贼。他们进来时都不知道黎占国的事,可只要屁股沾上那块发霉的毯子,不出半日准保开始喊"到"。
管教所医务室的老王头偷偷跟我说,有回他值夜班,听见筒道里此起彼伏的"到!七号!",可监控里所有监室都静悄悄的。那天之后,西一筒道上七号的监控探头总蒙着层雾气,维修工换了三茬都不顶事。
秋分那天收了个大学生,罪名是非法集资。小伙子斯斯文文,坐下去时还扶了扶眼镜。当时我正在打盹,半梦半醒间突然浑身一颤——那种熟悉的坠落感又来了,就像有只手把我从躯壳里硬拽出去。
睁开眼时,大学生正死死抠着水泥地,指甲缝里渗出血。他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嘴唇哆嗦着挤出:"到...七号..."声音忽高忽低,像台快散架的录音机。月光斜斜切进来,我看见他背后的墙上有团黑影在蠕动,形状像个人,又像是被拉长的问号。
黎占国的遗物袋那天突然不见了。老张查监控时爆了句粗口——画面里蓝塑料袋自己蠕动着爬过走廊,在晨雾里化成一滩水渍。从此西一筒道上七号再没收过新人,那块毯子被水泥封死时,我听见地下传来闷闷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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