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深冬,澳门青洲码头的海风裹着尸臭味。黄阿福用麻布捂住口鼻,手里的铁钩正从木船里拖出一具蜷曲的尸首。这具女尸的腹腔凹陷得像空布袋,十指关节泛着青紫,显然是被活活冻毙在饥寒交迫的冬夜。
"今天第三船了。"搭档老林往掌心哈着白气,破棉袄袖口露出冻疮溃烂的手腕。他们身后,五辆黑箱车正在码头排队卸货,邮局那辆漆着绿漆的卡车格外刺眼——自从饥荒加剧,连运送信件的车辆都改成了运尸车。
黄阿福的钩子突然卡住了。女尸身下压着个五六岁的男童,小脸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细弱的手臂却死死箍住母亲脖颈。"作孽啊..."他别开脸,听到尸体堆里传来微弱的呻吟。那是个白发老者,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眼球倒映着铅灰色天空。
"别看了。"老林往老人嘴里塞了块树皮,"青洲收容所早没床位了,送去也是等死。"两人合力将这对母子抛进尸堆,船底渗出的尸水在甲板结出冰花。远处氹仔海滩隐约可见新挖的土坑,前日填埋的五千具尸体已经引来成群海鸟。
当黑箱车驶过连胜街时,黄阿福瞥见路旁新立的界碑。这里曾是沙岗乱葬岗,去年镜湖医院扩建时,他亲眼见过工人从地底掘出成筐白骨。那个暴雨夜,三十具陶土棺在闪电中泛着青光,任凭八个壮汉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卢九老爷亲自焚香告罪,承诺年年清明渡海祭拜,棺材才像卸了千斤重担般被抬起。
此刻街边新起的骑楼飘着米香,黄阿福的胃袋却绞痛起来。他摸了摸藏在裤腰的油纸包——那是前天在木屋区收尸时,从灶台灰烬里扒出的半截人腿。自从黑市米价涨到每斤二十元,连葡萄牙士兵都开始用子弹换人肉。
"听说卢老爷昨夜吊死在九如巷了。"老林突然压低声音,"洋人催债催得紧,他变卖了义字街七间铺面还是不够。"黄阿福想起那些被铲平的山坟,总觉得沙岗的阴风正顺着车缝往里钻。车轮碾过某块松动地砖时,他分明听见石板下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
镜湖医院后墙,杂工阿贵正在清理排水沟。铁锹突然撞上硬物,扒开浮土竟是个刻着"谭"字的墓碑残片。他想起老更夫说过,葡国人修路时把中国人的墓碑铺作了地砖。阴雨绵绵的黄昏,阿贵总觉得有湿冷的手指在摩挲后颈,转身却只见到新漆的"阴阳路"路牌在暮色中渗着血似的红光。
关闸哨所里,葡萄牙士兵罗德里格斯往步枪里压着子弹。三天前的月圆之夜,他亲眼见到无数幽蓝的灯笼从珠海方向飘来,子弹穿过那些光影时竟激不起半点涟漪。此刻他靴底还沾着金塔的陶片——上周他们用骨殖瓮当靶子取乐,现在整座兵营都弥漫着腐臭味,连随军神父洒的圣水都压不住。
"快看!"哨兵突然惊叫。月光下,数百个透明人影正踏着莲花茎古道而来,最前排的老妪抱着残缺的颅骨,身后跟着缺臂断腿的队列。罗德里格斯扣动扳机的手突然僵住,他看清那个领头的青面鬼魂,分明穿着镜湖医院苦力的粗布衫。
东望洋山防空洞深处,主播阿欣的手电筒光束正在颤抖。直播间的观众数突破十万,弹幕都在催促她数清传说中的九十九级台阶。石阶上覆着层粘腻的苔藓,第三十七阶处有块刻着"考"字的地砖,弹幕突然炸开——透过镜头,所有人都看见她背后立着个穿民国长衫的男人。
"家人们这不是特效..."阿欣强笑着转身,手机却拍到防空洞顶垂下无数裹着寿衣的躯体。她跌坐在第四十四级台阶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粤语絮语:"饿啊...好饿..." 直播中断前最后画面,是某条弹幕提醒她看身后——防空洞壁的弹痕间,隐约嵌着半块镜湖医院的界碑。
当卢九的尸首从九如巷梁上解下时,关闸外的乱葬岗突然腾起磷火。巡夜的更夫看见火光中走出个穿绸缎马褂的身影,那人在沙岗旧址徘徊整夜,直到东方既白才化作青烟消散。次日,工人在卢九街下水道清出三十具陶棺,每具棺材都刻着镜湖医院的地契编号。
如今经过友谊大桥,仍能听见氹仔海滩下的呜咽。开发商在万人坑原址打地基时,钻头带出的不是沙土而是发黑的骨渣。有风水师说,那些重叠的尸骸正在地底织就一张怨气罗网,谁要是惊动了这张网...沙岗的饿鬼便会顺着网线爬进每盏亮着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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