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七月,辽河口闷热的空气里裹挟着海腥味。十岁的肖素芹赤脚蹲在田埂上,指尖拨弄着被烈日晒蔫的野蒿,突然听见村口传来铜锣声。"龙王爷显灵喽——"报信人的破锣嗓子惊飞了苇荡里的白鹭。
父亲将小素芹抱上枣红马的瞬间,她闻到了牲口皮毛间蒸腾的汗酸味。马匹沿着干涸的河床疾驰,颠得她紧紧揪住马鬃。当绕过最后一片高粱地时,河滩上攒动的人头如同黑压压的蚁群。
那东西蜷在芦苇与淤泥交界处,灰白鳞甲在烈日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两根鹿角般的犄角从方正的颅骨两侧斜刺向天,足有成年汉子手臂长短。素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足有她家粗瓷海碗大小,眼睑半阖间露出赤红瞳仁,睫毛竟是金丝般的须状物。
"快取水!鳞片都翘边了!"穿青布衫的老塾师颤巍巍指着生物腹部。素芹看见那里有两处爪痕,暗红血渍将河沙染成赭色。十几个汉子七手八脚支起苇席棚,女人们排成长龙,用木桶从半里外的甜水井运水。素芹踮脚张望时,瞥见龙尾末端的鳍状物微微抽动,带起细碎水珠。
这场奇遇持续了整整七日。第八日破晓前,闷雷碾过渤海湾,雨帘将天地缝作混沌。当蔡寿康跟着卖豆腐的父亲冒雨收摊时,东北方的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隙。十二岁少年仰头刹那,手中的油纸伞骨"咔"地折断——灰云深处,蛇形长影正以波浪状游弋,牛首上的双角隐约可见。
"龙!龙上天了!"蔡寿康的惊呼引来三个玩伴。四个孩子目睹云中异象不过十五秒,却足够他们记住每个细节:逆鳞在阴云中泛着铁青色,四只利爪交替划动犹如泅水,尾鳍搅动时带起的雨雾竟在半空凝成虹桥。
暴雨持续四十余日。八月七日深夜,看守苇塘的卢老六被腐臭味惊醒。他举着马灯深一脚浅一脚摸进苇荡,灯影晃过处,大片芦苇呈放射状倒伏。当暗绿色尸身闯入视野时,老六手中的桅灯"咣当"坠地——獠牙参差的巨口半张,露出舌苔上密密麻麻的倒刺。
翌日正午,六名脚夫用裹了生石灰的麻绳捆住龙尸。素芹挤在人群最前排,看见龙骨间残留的暗红筋肉爬满白蛆。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指挥苦力喷洒药水,刺鼻的硫磺味呛得她直流眼泪。伪满警察署长田中大佐特意从奉天请来摄影师,镁光灯炸响瞬间,龙骨在青烟中泛着森白冷光。
展览设在西海关码头废弃货场。素芹父亲花三块银元买通守卫,带她钻进帆布围栏。二十九节脊骨用铁链悬在半空,头骨两侧的犄角钉着"天佑满洲"的木牌。最令她胆寒的是下颌骨——交错利齿足有镰刀长短,齿缝间卡着半截未消化的鲤鱼尾鳍。
货场外,卖凉茶的孙瘸子趁机将价格翻了三倍。从锦州来的火车每日新增两班,月台上挤满穿长衫的读书人与挎相机的洋记者。奉天《盛京时报》主笔在特稿里写道:"此兽头生双角,腹现四爪,尾似鲤而长丈余,实为《山海经》所载鼍龙现世。"
九月初九重阳节,货场突然宣布闭展。素芹跟着收泔水的王婶溜进后巷,瞥见日本兵正将骸骨装进刷桐油的木箱。当晚,三辆蒙着帆布的卡车碾着青石板路朝码头疾驰,车辙在雨后路面拖出暗红痕迹。此后二十年,再无人见过那副白骨。
直到1954年暴雨夜,已经成为小学教师的肖素芹批改作业时,听见窗外传来似曾相识的呜咽。她推开窗,东北方的云层深处似有长影游动,那轮廓与二十年前的记忆重叠。雨滴打在教案本上,洇开了刚写好的课文标题——《营川龙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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