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决口的浊浪拍碎堤岸时,胤礽正用缠着纱布的指尖绣一尊水月观音。东偏殿的烛火将他投在茜纱窗上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株被风压弯的翠竹。针尖刺破锦缎的瞬间,前朝急报与后宫哭诉同时撞进耳中——
"娘娘!直隶八百里加急,灾民已涌至通州!"
"太子妃娘娘,太后命各宫削减用度以充赈银,连您的胭脂份例都裁了......"
胤礽撂下绣绷,观音衣袂上的金线还差三针就能勾出流云纹。他望着案头堆积的《河防述要》,突然想起十日前石静娴出征前的密信:"若见灾民叩谢太子妃,便是我事成了。"通州码头,石静娴赤足踩在及膝的泥浆里,玄色蟒袍下摆浸满黄浊水渍。她俯身扶起跪拜的老妇,掌心触到对方龟裂的皮肤时,法医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大娘近日可咳血?"
"太子爷怎知......"老妇惊惶后退,却被石静娴攥住腕子。
"传令!三里内出现咳血者立即隔离!"她转身时蟒袍掀起泥浪,惊飞芦苇丛中白鹭,"这不是寻常时疫,是吸了腐尸气的肺痨!"2
灾民堆里忽有人高喊:"太子妃娘娘在京城施粥赠药,太子爷亲赴险地,这是观音菩萨派了金童玉女来救咱们呐!"乌压压的人群如麦浪般伏倒,石静娴望着泥塑菩萨像前供奉的——竟是胤礽绣到一半的观音绣像。毓庆宫库房里,胤礽对着账册冷笑:"内务府送来一百二十匹杭绸充作赈灾,其中六十匹是虫蛀的,三十匹染了霉斑——"他蘸着胭脂在瑕疵处画叉,朱砂色浸透纸背,"把这些‘上好绸缎’原样送去慈宁宫,就说本宫舍不得用。"
三日后,太后看着贡缎里爬出的蠹虫,腕上佛珠捏得咯吱响:"太子妃倒是会管家。"
"臣妾愚钝,只记得《地藏经》说‘恶业终有报’。"胤礽垂眸捧出新绣的观音像,衣带间特意留着半根金线——恰与贡缎上抽丝的龙纹如出一辙。
当夜,三十车新粮悄无声息运出神武门。石静娴在溃堤处发现更险恶的阴谋。她借查看尸首之便验看河工遗体,指甲缝里的青黑色淤泥与别处不同:"传河道总督!这土掺了芦苇灰,分明是前朝筑空心坝的伎俩!"5
河道官于成龙跪在雨里发抖:"殿下明鉴,臣等万不敢......"
"你不敢,可你小舅子敢。"石静娴甩出本泛黄账册,封皮赫然印着江宁织造局的暗纹,"去岁修堤款项中有六千两买了‘上等青砖’,实际用的是夯土包砖皮——需要本宫带你去河底捞证据吗?"
远处忽然马蹄声疾,八阿哥带着刑部人马围住堤坝:"二哥好手段,只是这私查账目......"
"八弟来得正好。"石静娴将账册拍在他胸前,"父皇昨日刚夸你‘明察秋毫’,这贪墨案便交你查办如何?"紫禁城的更鼓敲到三更时,胤礽终于绣完观音最后一滴泪。慈宁宫突然来人:"太后梦见观音泣血,请太子妃即刻去佛堂祈福!"
他抱着绣像踏入佛堂,却见康熙立在昏暗长明灯下:"保成媳妇,你这观音像的眼睛......"
"用的是朝鲜贡缎的金线。"胤礽跪得端庄,袖中手指掐住掌心——那金线是从石静娴朝服上拆的。
康熙突然大笑:"难怪保成奏折里写‘金线固堤’,原是从你这得的启发!"老人摩挲着观音像上熟悉的针脚,恍惚想起赫舍里皇后临终前绣的婴戏图,"传旨!太子妃贤德,着晋贵妃仪仗!"当夜,通州灾民营地点起万千河灯。石静娴站在堤坝高处,看粼粼波光中浮现"观音转世"的呼声。她摸出怀中皱巴巴的信笺,胤礽凌厉字迹劈面而来:
"孤用胭脂换了三千石粮,用绣像换了十万赈银——你这女菩萨打算怎么还?"
信纸背面却洇着淡淡血渍,像观音足下染尘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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