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的廷议,直到日头偏西,染红了贺兰山顶的残雪,才算勉强有了个章程。
国主李乾顺最终拍板,遣使往南朝汴京,探那赵官家的虚实,也表一表大夏的“善意”。
礼部尚书李仁爱领了这正使的差遣,官袍下的脊梁骨却莫名有些发凉。
他出了宫门,自家那辆略显寒酸的青布小车早已候在宫墙拐角。
“李尚书,回府?”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党项老汉,脸膛被风沙吹得皴红,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滋味”的兴庆府土话,也就是汉话夹杂着党项腔调。
李仁爱摆了摆手,声音有些疲惫:“不急回府,先去‘甜水巷’张屠户家,割二斤羊肋条,再称半斤马奶酒。家中小孙儿闹着要吃肉。”他想起府中那个刚会走路的孙儿,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马车在兴庆府的街道上“吱呀”作响。与中原那雕梁画栋的精致不同,这里的房屋多是用黄土夯筑,厚实而粗犷,偶有富贵人家的青砖大院,门前也少不了拴马桩和落满沙尘的骆驼。
街边,穿着五颜六色毡袍的回鹘商人,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与一个戴着白色缠头巾的波斯胡商比划着,争论着一匹突厥马的价格。几个剃着髡发、只留一撮顶发的党项顽童,光着脚丫在沙土里追逐嬉闹,嘴里喊着李仁爱听不太懂的党项童谣。
“阿妈,给买个糖画嘛!”一个穿着破旧皮袄的小女孩,拉着一个面带菜色的党项妇人的手,眼巴巴地瞅着街边一个卖糖画的老汉。那老汉用融化的麦芽糖,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沙狐。
党项妇人摸了摸女儿干枯的头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唯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声音沙哑:“乖囡,阿妈今日只带了这点钱,买了糖画,晚上的沙葱饼就没了。等……等过几日,阿爸从贺兰山打猎回来,准给你买个最大的!”
小女孩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那双渴望的眼睛,依旧不舍地盯着那只即将成型的糖狐狸。
李仁爱在车内听着这些市井之声,心中更是沉重。西夏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涌。与宋朝的常年征战,以及对金国的岁贡,早已让这个国家的财政不堪重负。
普通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此次出使大宋,若能缓和两国关系,恢复榷场贸易,对西夏而言,确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那位在汴京掀起惊天风浪的赵官家,会轻易答应吗?
到了甜水巷,张屠户的肉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案板上,几只刚宰杀的肥羊还冒着热气,血水顺着案板的凹槽滴滴答答地流进下面的木桶。张屠户是个膀大腰圆的党项汉子,剃着光头,只在脑后留着一根粗黑的辫子,此刻正挥舞着雪亮的屠刀,动作麻利地分割着羊肉。
“李尚书来啦!”张屠户眼尖,瞧见李仁爱的马车,连忙放下屠刀,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今儿个想吃点啥?刚杀的羯羊,肥得很!”
西夏官员,即便是尚书这样的高官,在日常生活中,也并没有中原汉臣那般森严的等级和繁琐的礼节,与市井百姓的往来也相对随意。
“老规矩,二斤肋条,切细些。”李仁爱下了车,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递过去,“再给老夫打半斤你们家新酿的马奶酒,要烈一些的。”
“得嘞!”张屠户接过铜钱,麻利地割下羊肉,又从旁边一个巨大的皮囊里舀出乳白色的马奶酒,装进一个牛皮酒袋里,递给李仁爱,“李尚书,听说朝廷要派人去南边宋人那里?可是真的?”
李仁爱接过酒肉,点了点头:“国主已有旨意。”
“那敢情好!”张屠户一拍大腿,唾沫横飞,“早该去了!俺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就盼着跟宋人那边通商呢!他们那边的茶叶、绸缎、瓷器,在咱们这儿可都是抢手货!要是榷场能重开,俺这羊肉也能多卖几个钱!”
旁边一个排队买肉的老汉也插话道:“可不是嘛!前几年跟宋人打仗,榷场一关,咱们这日子过得,连盐都快吃不起了!听说那赵官家把金狗都打跑了,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能跟咱们好好做买卖呢!”
李仁爱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五味杂陈。民心向背,最是真实。他提起酒肉,对张屠户道了声谢,便登车返回礼部衙署。
衙署之内,早已是人仰马翻。
翊卫将军察哥正带着他那帮亲卫,对着一堆即将作为“贡品”送往大宋的兵器甲胄挑挑拣拣。
“这批环首刀的钢火倒是足,就是刀鞘做得忒寒酸了些,哪有咱们党项的牛皮鞘结实!”察哥拿起一把宋制环首刀,掂了掂分量,撇着嘴说道。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党项百夫长,也是一脸不屑:“将军,依我看,就该带上咱们的铁鹞子,再拉上几具咱们军中特制的‘飞火罐’(一种类似宋代霹雳炮的燃烧性武器),到了汴京城下,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保管吓得那赵官家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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