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村的晨曦,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寒意。杜充眼圈发黑,手里紧紧攥着那封由汪伯彦捉刀,赵构亲笔誊抄的“陈情密信”,只觉得那轻飘飘的绢帛重逾千斤。
“将军,金军的营寨就在前面了。”亲兵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夜的风声鹤唳,让这些残兵败将如同惊弓之鸟。
杜充“唔”了一声,抬头望去,远处连绵的黑色营帐如同蛰伏的猛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他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到了塞赫将军帐前,一切看本将眼色行事,莫要失了礼数,更不能坠了我大‘靖康’的威风!”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却已满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浸透。这条路,怎么看都像是一条黄泉路。
几乎是同一时刻,真定府的南门外,岳飞的帅旗迎风招展。
神武右军的前锋,由王贵、张显率领,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列于城下。与昨日赵构狼狈逃窜时的慌乱不同,此刻城墙上的伪军士卒,大多面带死灰之色,偶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女墙后探头探脑,却也不敢高声言语。赵构一跑,他们的魂也就散了。
王贵催马向前几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城头:“城上的人听着!你们的‘皇帝’赵九,昨天就扔下你们跑了!石门寨也叫咱们岳元帅给端了!识相的,赶紧开门,还能少吃些苦头!若是非要跟着叛贼一条道走到黑,等元帅爷动了真火,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城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一阵骚动。一个穿着伪朝官袍,身形略显臃肿的文官,被几名军士半推半扶着来到城垛边。那文官腿肚子抖得像筛糠,几乎站立不稳。
“敢……敢问城下可是岳元帅麾下大将?”那文官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腔调,一张脸蜡黄蜡黄的,像是涂了一层黄蜡。
张显在旁冷笑一声,唾了一口唾沫:“我家元帅的名头,也是你这等反贼配问的?赵九那厮跑了,你们还想替他守着这空城等死不成?赶紧的,开了城门,或许还能留条狗命!莫非真要等城破了,脑袋搬家才舒坦?”
那文官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城头栽下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将军息怒,我等……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啊!那赵……赵九既已走了,我等……我等愿献城,愿献城!只求元帅开恩,饶过城中军民!”说罢,便朝着城下连连作揖。
岳飞在后阵立马远眺,神色平静。赵构弃城,守军失了主心骨,献城本就在意料之中。这等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传令下去,”岳飞对身旁的传令校尉道,“命王贵、张显入城后,先行控制府库、武库,张榜安民,不得纵兵滋扰,违者立斩。城中伪官,暂且看押,待本帅入城后再行发落。”
“遵命!”传令校尉打马而去。
“嘎吱——”真定府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群伪军士卒争先恐后地扔下兵器,跪伏道旁,口中喊着“愿降”、“饶命”之类的话语,场面颇有些滑稽。
而在数十里外的金军帅帐,完颜塞赫正用一块油腻的鹿皮擦拭着他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锋在帐内跳动的火光下映出森然的寒芒。帐下,杜充卑微地跪伏着,头几乎要埋进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封“陈情密信”和几只装着金银的箱子,就摆在他身前不远处,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狼狈。
博尔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千夫长,正与另外几名女真将领围着那些箱子,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勃极烈,甚至直接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口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臣杜充,叩见塞赫将军!”杜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悲切一些,“我家陛下……不不,赵九……赵九他有负将军栽培,兵败弃城,罪孽深重,万死莫赎!特遣罪臣前来,献上区区薄礼,以表……以表悔过之心!另有……另有十万火急军情,欲向将军面陈,此事实在关乎大金在河北之成败,更关乎将军能否一举荡平南朝贼寇,建立不世之功!”
完颜塞赫擦刀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仿佛没听到杜充的话一般。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身旁的亲兵如同铁塔般矗立,眼神冰冷。
终于,博尔术似乎是玩腻了那些金银,他一脚踢在一个木箱上,箱盖应声而开,里面黄澄澄的金器晃得人眼花。他随手抓起一只金佛,在手里抛了抛,又扔回箱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啧啧啧,”博尔术怪笑道,眼神轻蔑地扫过杜充,“赵九这条狗,倒是还知道摇尾巴。不过,塞赫将军,您瞧瞧,这点东西,够咱们勇士们喝几顿酒的?他从真定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就拿出这么点来孝敬您?怕不是打发叫花子呢!这诚意,未免也太轻了些吧?”
另一名年轻些的女真将领也凑趣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博尔术大哥说的是!这赵九也太不把咱们大金勇士放在眼里了!打了败仗,就想拿这点玩意儿来买命?想得美!咱们大金皇帝陛下当初点头扶他,那是看得起他!他倒好,非但没咬下几块南朝的肉,反倒被岳飞那小子追得满地找牙!真是废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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