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的手指划过账册上的朱砂批注,忽然长叹一声:"沈姑娘可知,你呈上的‘驻颜散’配方,不仅能验明正身,更牵扯出当年的贡药贪墨案?"他望向妙华,"私刑处决虽犯律法,但念及死者确有重罪,本堂可允你详述当年情由。"
妙华的目光落在沈予乔腰间的双鱼佩上,忽然露出释然的微笑:"七年前端午,我们全家乘船回京,父亲说要向陛下呈交走私证据。深夜水贼登船时,母亲将襁褓中的予乔——"她忽然顿住,望向沈予乔震惊的眼,"不,是妙华,塞进救生艇,而我与父亲被拖入江底。"
沈予乔只觉耳畔嗡鸣,终于明白为何妙华的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为何双鱼佩会出现在她的襁褓里。原来当年被沈家收养的,不是妙音的妹妹,而是她自己——真正的林妙华,而那个顶着她名字长大的,是冒名顶替的姐姐妙音。
"妙音姐被渔人救起时,半张脸已毁。"妙华的声音低哑,"她带着我投靠沈家,却发现沈大人因不愿同流合污,已被构陷流放。于是我们改名换姓,在城南赁屋而居,一边收集证据,一边...复仇。"
沈予乔望着妙华眼中的痛楚,终于想起废观妆台上未绣完的肚兜,针脚凌乱处正是她的眼中日。原来那些年的呵护备至,那些深夜里的药膏气味,都是妙音姐姐用半张残破的脸,为她撑起的一片天。
"所以,"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第三起命案中,死者颈间的掐痕偏右三分,是因为凶手惯用左手——正如妙音姐教我写字时,总是用左手握笔。"妙华抬头,眼中泛起泪光,那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此刻却成了定罪的证据。
周明远的惊堂木第三次拍下时,声音已带了几分疲惫:"本案暂押后堂,待六扇门查清旧案关联,再行论处。"他望向沈予乔,"沈姑娘精通验尸与药理,可愿暂留刑部,协助整理卷宗?"
沈予乔望着被衙役带走的妙华,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仍挺直如终南山的苍松。袖中双鱼佩突然硌得生疼,她终于明白,所谓"当庭对峙",从来不是真相与谎言的交锋,而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在公堂之上,用最锋利的证词,为彼此劈开一条生路。
刑部后堂的卷宗室里,沈予乔对着太医院的配方记录出神。墨香混着窗外的槐花香,恍惚间又回到七年前的暮春,妙音姐坐在檐下,用银针为她挑开掌心的血泡,说:"予乔别怕,姐姐会永远护着你。"如今护着她的人,却戴着木枷,在刑部大牢的阴影里,等着她用真相织就的网,既困住凶手,也护住最后的温暖。
李偃飞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时,沈予乔正对着"驻颜散"的配方批注发呆。他递来一杯新茶,茶汤里漂着几朵淡薄的槐花:"妙华在牢里托人带话,说面具内侧的朱砂字,是用她们母亲的血混着曼陀罗汁写的。"
她的指尖猛然收紧,想起妙音临终前抛来的油纸包,里面除了账册,还有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边角处的血渍已发黑——那该是她用最后一丝力气,为妹妹留下的、唯一的温暖凭证。
暮色漫进卷宗室时,沈予乔终于在弘治年间的贡药记录里,找到吴永年的名字。旁边用小字批注:"冰蟾分泌物三钱,转赠陈御史府。"她合上卷宗,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明白,有些真相就像羊皮面具上的隐纹,总要经过温酒的浸泡、时光的熬煮,才能显露出最残忍的模样。
刑部大牢的梆子敲过初更,沈予乔提着食盒穿过长廊。妙华的牢房在最深处,铁栏上挂着的铜锁泛着潮气。当她将桂花糖糕推过栏杆时,妙华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脉搏:"予乔,当年在灯市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该是沈家的女儿。"
沈予乔望着妙华眼中倒映的烛火,忽然想起终南山废观的那个清晨,妙音姐的尸体躺在晨光里,面具散落在她身侧,每具面具内侧都刻着极小的字,其中属于她的那具,刻着"吾妹平安"。原来从始至终,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与她们毫无血缘,却承载着母亲临终托付的妹妹。
"妙华姐,"她终于说出这个迟了七年的称呼,"周大人答应重审泉州旧案,李捕头已派人去接父亲回京。"妙华的指尖一颤,忽然笑了,笑容在烧伤的面容上显得格外温柔:"真好,这样你就能回到沈家,做回真正的沈予乔。"
食盒里的糖糕散着热气,沈予乔忽然想起妙音姐教她辨认曼陀罗花的那个夏夜,她们蹲在院子里,月光照着沾着露水的花叶,妙音姐说:"这种花虽能致幻,却也能止痛。就像有些谎言,虽伤人,却藏着不愿说出口的温柔。"
离开牢房时,沈予乔摸着眉间的朱砂痣,终于明白,这场当庭对峙的真相,从来不是为了定姐妹二人的罪,而是让沉江的冤魂得以安息,让被掩盖的真相重见天日。就像焦尾琴的余音,虽带着灼烧的痛,却终能奏出清越的回响。
刑部外墙的更夫敲过子时,沈予乔站在"刑部"二字的匾额下,望着漫天星斗。袖中的双鱼佩忽然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回应远处终南山传来的松涛——那是妙音姐和妙华姐用半生血泪,为她铺就的、通向光明的路。而她知道,自己终将带着这份沉重的温柔,在公堂之上,在卷宗之间,让每一道被掩盖的真相,都如浸了温酒的面具,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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