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傅嘏牵着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缰绳在他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马背上只驮着个简陋的行囊,装着几件旧衣裳和几卷竹简——这就是他为官多年的全部家当。
他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巍峨的洛阳城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城楼上"魏"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曾几何时,他也是每日出入宫禁的尚书郎,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如今想来,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竟恍如隔世。
"傅大人,时辰不早了..."守城的兵卒小声提醒,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悯。
傅嘏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他现在哪还是什么"大人"?不过是个被曹爽一纸诏令罢免的罪臣罢了。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秋风吹得他眼眶发涩。
"这浑浊的朝堂,不留也罢。"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正要迈步,余光却瞥见城门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桓范一袭锦袍,手里提着两坛酒,正静静地望着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腰间金印紫绶熠熠生辉。傅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这位昔日同窗如今贵为大司农,是曹爽跟前的红人,与自己已是云泥之别。
"兰石。"桓范先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刺耳,"何必急着走?"
傅嘏别过脸去,冷冷道:"桓大司农说笑了。傅某现在不过是个庶民,当不起您亲自相送。"
桓范叹了口气,将酒坛放在一旁的石墩上。陶坛与青石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你我当年在太学同窗共读,如今非要这般生分吗?"
"同窗?"傅嘏突然转身,眼中迸出怒火,"你还记得我们是同窗?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郑公面前立下的誓言?'治天下之民,还天下安康。"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外回荡,"可现在呢?你帮着曹爽结党营私,排挤忠良,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桓范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兰石,朝中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简单?"傅嘏冷笑,"我看简单得很!曹爽专权跋扈,架空幼主,满朝文武要么趋炎附势,要么明哲保身。你桓元则(桓范字)身为九卿,不思匡扶社稷,反倒助纣为虐!"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我傅嘏今日虽落魄,但至少走得堂堂正正。这酒..."他猛地挥手,一坛酒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还是留着给你们庆功吧!"
桓范沉默良久,目光越过傅嘏的肩膀,望向远处巍峨的洛阳城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酒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兰石,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大将军确实专横跋扈,目无纲纪。可是..."他忽然转头直视傅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以为司马家那些人就是清流吗?"
傅嘏闻言一怔,手中的酒樽差点脱手。他从未听桓范这样直白地评价朝中局势,更没想到他会将矛头指向司马氏。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老友,发现那张向来沉稳的面容上竟带着少见的疲惫,眼角的皱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刻。
"元则兄..."傅嘏迟疑道,"你今日..."
"他们不过是在冷眼旁观,坐等时机罢了。"桓范打断他的话,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朝堂之上,谁又比谁干净?"酒樽重重落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凉亭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远处传来守城士兵换岗的号角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凉。傅嘏望着桓范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原以为桓范是甘心为大将军效力,却不想...
"那你为何还要留在洛阳?"傅嘏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以你的才学,大可..."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桓范苦笑一声,手指轻轻敲打着酒樽边缘,"这些年,我就像走在悬崖边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傅嘏沉默下来,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平息了几分。他伸手取过一坛未开封的酒,用力拍开泥封。酒香顿时在凉亭中弥漫开来,带着些许辛辣的气息。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灼烧着喉咙,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桓范见他肯喝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低声道:"兰石,你若真不愿归隐,我倒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傅嘏放下酒坛,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去关陇行台如何?"桓范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认真。
"关陇?"傅嘏疑惑地看向他,"你是说..."
"征西将军曹璟。"桓范点点头,走回座位,"虽是宗室,却与洛阳这些权贵大不相同。他在关陇整顿军务,安抚百姓,政令清明,颇有开拓之风。"说到这里,桓范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最重要的是,他向来敬重直臣。你若前去,必能得到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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