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砂砾,呼啸着掠过营帐,将鲜卑大帐外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帐内,牛油火把熊熊燃烧,映照出一张张或阴沉、或焦躁的面孔。
拓跋力微高坐在狼皮铺就的胡床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上镶嵌的青铜狼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内众人。他身形魁梧,须发斑白,眉骨高耸,一双眼睛深陷在阴影里,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是草原上的狼王,数十年来,鲜卑各部在他的铁腕下臣服,无人敢违逆他的意志。
可今日,帐内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宇文须猛地一拍案几,粗糙的手掌与硬木相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面前盛满马奶酒的粗陶碗剧烈晃动,乳白的酒液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晕开几朵浑浊的花。
"可汗!"宇文须的嗓门像破锣般炸开,络腮胡子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酒渍。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通红,"这次南下,咱们被堵在萧关外整整半月,连根毛都没抢到!"他粗壮的手指关节敲打着案几,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砸钉子,"再这样耗下去,儿郎们怕是要饿着肚子回草原了!"
帐内空气骤然凝滞。几个小部落头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角落里,一个年轻头人偷偷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突然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宇文头人说得在理。"秃发部的首领慢悠悠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边缘,"我那三百勇士,现在每天只能分到半只羊。"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宰战马充饥了。"
拓跋力微依旧沉默。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酒碗边缘,碗中马奶酒泛着微黄的油光。火光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半明半暗,浓密的眉毛下,一双鹰目深不可测。他缓缓端起酒碗,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酒液沾湿了胡须也浑不在意。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夹杂着守夜士兵的呵斥声。拓跋力微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望向帐门的方向。厚重的毛毡门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外面漆黑的夜色,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前路未卜,进退维谷。
宇文须见无人应和,脸色越发难看。他猛地站起身,皮甲上的铁片哗啦作响:"可汗!咱们鲜卑儿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魏军缩在关内当缩头乌龟,咱们就在这干等着?"
角落里,一个年长的头人轻轻摇头,花白的胡子随着叹息微微颤动。他太了解这些年轻人的冲动了,三十年前那场惨败,就是因为同样的急躁。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终究没有开口。
拓跋力微终于放下酒碗,碗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他缓缓环视帐内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躁动的气息为之一滞。当他开口时,声音不大,却像草原上的冻土般坚硬冰冷:"宇文须,你帐下还有多少箭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宇文须一愣,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箭囊:"每人...不过二十支。"
"秃发延,你的勇士们靴子可还完好?"
秃发部的首领低头看了看自己开裂的皮靴,没有作答。
拓跋力微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走到悬挂的羊皮地图前,粗糙的手指划过萧关的位置:"魏军有坚城可守,有粮道可续。"他的指尖继续移动,停在一条蜿蜒的细线上,"而我们身后三百里,就是荒漠。"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几个头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他们突然意识到,可汗考虑得远比他们深远。
"儿郎们的怨气,我岂会不知?"拓跋力微转身,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但饿着肚子回草原,总比把尸骨留在萧关外强。"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传令下去,明日宰杀百头羊,让勇士们饱餐一顿!"
宇文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坐了回去。
"可汗,"段兰的声音像掺了蜜的羊奶,甜得发腻,"萧关固若金汤,强攻不易。"他说着,眼角余光扫过帐内众人,看见几个年轻头领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些年轻人手臂上还带着昨日攻城时留下的伤,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火光下黑得发紫。
拓跋力微的狼头杖轻轻点地,杖首的青铜狼眼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段兰知道可汗在等他下文,便故意顿了顿,让帐内寂静得能听见外面战马嚼草的声音。他闻着空气中混杂的血腥味、羊膻味和马奶酒的酸味,忽然提高声调:"不如咱们换个路子,从大斗拨谷绕过去!"
这话像块热石头扔进雪堆,顿时在帐内激起一片低语。段兰看见秃发部的年轻头人乌洛兰眼睛一亮,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去年冬天,乌洛兰的部落饿死了三十多个孩子。段兰心中暗笑,继续道:"只要进了关,魏军腹地空虚..."
他故意没说完,留给众人想象的余地。帐角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是贺拔部的头人在不自觉摩挲腰间的铜钱——那些都是从汉人商队抢来的。段兰注意到,连一向沉稳的慕容头人都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粗壮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仿佛已经在盘算能抢到多少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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