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娘。那年鬼子来到他们住处的那天,娘为了护着他,被一枪打打死,倒地里,血把黄土都浸黑了。他那时才十岁,最后听见娘的声音就是快跑,咬碎了牙,心里头就一个念头:长大了,要把这些畜生一个个宰了偿命。
可现在,鬼子投降了,他那口憋了八年的气,愣是没处撒。
“结束了……”他喃喃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里蒙着层水雾,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她听不懂那些沸腾的人声,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绷得紧紧的戾气,像根拉满的弓弦。
姜八能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挤出人群往杂院走。他原以为,鬼子滚了,日子总能松快些。他甚至盘算着开春去城郊租块地,带着小姑娘种点豆子,再养两只下蛋鸡,不用再听枪炮声,不用再看谁家门口又挂起白幡。
可安稳,比刀尖上讨生活还难。
没过俩月,城里就乱成了一锅粥。溃败的散兵满街抢东西,自称“接收大员”的老爷们占了日本人留下的房子铺子,百姓的日子反倒比以前更苦。
夜里常能听见哭喊声。有回隔壁王大爷被几个穿军装的拽走,说他给日本兵修过枪,是汉奸。姜八能扒着门缝看,王大爷的棉袄被扯破了,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棉絮,嘴里直喊“冤枉”,却被人一脚踹在地上拖走了。
小姑娘吓得往他身后钻,浑身发抖。姜八能把她护在怀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有足够的力气掀翻那几个兵痞,可他不敢——他倒了,这小哑巴怎么办?
后来“清算”越来越凶,凡是跟日本人沾过边的,不管是被迫还是无奈,都被拉去游街。有天姜八能去挑水,看见个抱着奶娃的日本女人被按在地上打,周围的人扔石头吐唾沫,骂声比狼嚎还凶。
他没敢多看,挑着水桶快步往回走。进了杂院,见小姑娘正蹲在灶台边烧火,柴火湿了,冒出的烟呛得她直咳嗽,眼里却没泪。
姜八能放下水桶,走过去帮她拨了拨柴火:“以后别出门了,米缸里的米还够吃几天。”
小姑娘点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膛发红。
夜里姜八能睡不着,摸出贴身藏着的七片龟甲,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原以为这力气是用来报仇的,现在才懂,能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护着身边人,就已经耗尽了所有能耐。
他侧头看了眼睡在旁边的小姑娘,她眉头皱着,像是又做了噩梦。姜八能伸出手,轻轻把她蹙着的眉头捋开。
娘,我护不住您,总该护好她。他在心里默念着,把龟甲重新揣回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暖得发烫。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巷口打着旋。姜八能刚从码头扛完活,领了几个铜板,正牵着小姑娘往杂货铺走,想给她买块桂花糕——今天是她的生日,他记着的。
“站住!”
一声呵斥从背后传来。姜八能回头,见是三个穿着黑色短褂的汉子,胳膊上缠着“清查队”的红袖章,眼神吊儿郎当地在小姑娘身上打转。
领头的刀疤脸往前凑了两步,三角眼眯成条缝,盯着小姑娘:“这小丫头片子,眉眼怎么瞧着不对劲?”
小姑娘往姜八能身后缩了缩,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姜八能把她往身后拦了拦,沉声道:“有事?”
“有事?”刀疤脸嗤笑一声,朝小姑娘抬了抬下巴,“你身后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不是日本人?”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姜八能心里。他脸色一沉,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你他妈才是日本人呢!”
“嘿,还敢嘴硬?”旁边一个瘦高个上前一步,“最近城里查得紧,凡是东洋种,都得拉去登记!这丫头片子整天闷不吭声,我看就有鬼!”
“她是我亲妹妹!”姜八能往前顶了半步,胸膛几乎撞上瘦高个,“从小生了场病,烧坏了嗓子,说不出话。你们眼瞎了?”
刀疤脸上下打量着他,又瞥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嘴角撇出抹阴笑:“亲妹妹?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这号兄妹?把她拉出来让我瞧瞧,要是真不是,我们兄弟立马就走。”
说着,他伸手就去拽小姑娘的胳膊。
“滚开!”
姜八能眼疾手快,一把打开他的手。那力道没控制住,刀疤脸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疼得“嘶”了一声。
“反了反了!”刀疤脸恼羞成怒,从腰里摸出根铁链子,“敢打清查队的人?给我拿下!”
瘦高个和另一个汉子立刻扑了上来。姜八能把小姑娘往身后一推,低声吼道:“快跑!回院里等我!”
小姑娘没动,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恐惧。姜八能急了,胳膊一甩挣脱她的手:“听话!快跑!”
就在这时,瘦高个的拳头已经挥到眼前。姜八能侧身躲过,顺手抄起旁边墙角的扁担,横扫过去。“啪”的一声,正打在瘦高个的腿弯,对方“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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