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私通南边,按庄公律法,当斩!”骑兵举着滴血的长矛喊,矛尖挑着张布条,上面写着“大义灭亲”四个歪字。姜八能认出那布条是从陈先生的长衫上撕的,心猛地一沉——陈先生今早去城里送名单,怕是出事了。
他把小姑娘往柴房的地窖里推,自己抓起砍刀往院外冲。刚到巷口,就见赵队长带着“治安队”的人跪在地上,对着骑兵磕头:“将军!姜八能窝藏敌种,还藏着陈逆的反书,正是您要找的‘共叔段’!”
骑兵头领勒住马,这人满脸络腮胡,腰间悬着块刻着“庄”字的玉佩,手里把玩着颗人头——竟是陈先生的。“《左传》写得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把人头往地上一掼,“庄公诛弟,是为了保国。我杀这些乱党,是为了安邦!”
姜八能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想起陈先生说过,庄公打长勺之战时,曹刿问他“何以战”,他说“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可眼前这人,连个说书先生都不放过,哪有半分“以情”的影子?
“安邦?”他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槐树叶簌簌往下掉,“庄公克段,还留着母亲的命。你杀个戴眼镜的先生,算什么本事?”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像有团火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那是当年在游击队被炮弹震伤后落下的怪病,每逢激愤时便力大无穷,却也会后劲虚脱。
此刻他攥着砍刀的手青筋暴起,竟把刀柄捏得裂开。骑兵头领被他眼里的凶光慑住,挥矛就刺:“反了!”
姜八能侧身躲过,砍刀带起的风刮得骑兵坠马。他踩着马镫跃起,左手揪住另一个骑兵的衣领,竟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掼在墙上。砖石簌簌往下掉,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低吼:“庄公二十八年,遇蛇灾,他说‘妖由人兴’!你们烧杀抢掠,才是真的妖!”
巷子里的人都看呆了。赵队长举着枪要打,却被姜八能扔出的砍刀削掉了半只耳朵。“当年日本人用刺刀挑孩子,我没拦住。”他一步步逼近,浑身冒着热气,“现在你们学庄公‘大义灭亲’,连个认字的先生都杀——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混战中,有人认出骑兵驮的行李里,竟有从那日本寡妇坟里挖出来的织布机零件。“他们不是清剿,是抢东西!”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缩在门后的街坊们突然涌了出来,拿扁担的,提菜刀的,连瞎眼的老太太都拄着拐杖往骑兵腿上撞。
姜八能趁机抱起陈先生的人头,往杂院退。他的神力正在消退,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头颅——陈先生说过,庄公死后,鲁国人为他刻了块碑,写着“知难而进”,可背地里都骂他“妇人之仁”,因为他临死前还在为儿子们争位埋下祸根。
“叔,他们退了!”小姑娘不知何时从地窖里跑了出来,手里举着陈先生批注的《左传》,书页被血浸透了大半,“陈先生写的,‘庄公之勇,在战不在杀’!”
姜八能靠在槐树上喘气,看着骑兵往南逃去,留下满地狼藉。他摸出块碎布,小心翼翼地擦着陈先生的眼睛,忽然发现先生紧握的拳头里,攥着半张名单——上面是所有失去儿子的母亲的名字,包括那个难产而死的日本寡妇。
“他们想学庄公打仗,却学不来他‘问民疾苦’。”姜八能把名单塞进怀里,胸口的火渐渐平息,力气也跟着泄了,“就像这神力,能打跑豺狼,却护不住一棵草。”
夜里,杂院的人悄悄聚在槐树下。有人拿来烧酒,有人端来刚蒸的窝头,瞎眼老太太摸着小姑娘的头,说要认她做孙女。姜八能把陈先生的人头埋在织布机零件旁边,埋得很深,上面种了株从战场上捡来的野菊。
“庄公三十二年,他临死前求神拜佛,想换儿子平安。”姜八能给野菊浇了瓢水,水珠落在花瓣上,像极了眼泪,“可神佛哪管人间事?能护着咱们的,从来都是这点不肯断的念想。”
小姑娘突然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陈先生讲过,庄公当年打胜仗的夜里,星星也是这么亮。姜八能抬头望去,只见最亮的那颗星旁边,有颗小星星紧紧跟着,像极了他和小姑娘的影子——在满地狼藉里,倔强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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