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
不多久,额娘满面笑容地归了宫,嬿婉一见她如此情状便知她已见到进忠,但仍忍不住上前去问细节。
“我去时只有他一个人伺候皇上,我坐至皇上身边,他就又像避猫鼠似的缩在一侧,一会儿研墨一会儿倒茶,忙得不可开交,只想寻事做不想面对我。”慈文想起就觉得有趣。
“他怕被皇阿玛瞧出端倪,谨慎些也是好的。”嬿婉哑然失笑,又不由自主地为进忠辩白。
“额娘又没打算指责他,瞧你急的,”慈文瞥了嬿婉一眼,掩口乐着,又正经道:“他日间当差,夜里大抵是歇息的,你尽管放心吧。但你入了夜偷摸潜去也得格外当心,千万不能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内侍知道。”
嬿婉郑重地应下了,晚膳草草扒拉了几口,便走至门前静待浓厚的暮色压降下来。
目送保春和喜禄随着皇上的轿辇离去,进忠如释重负地回到他坦。连轴转的劳累使他不欲再出去取晚膳吃,刚巧桌上摆着全寿派小太监们送至各间他坦的月饼,他对付着嚼了一个。
今日慈文破天荒地主动来了一趟养心殿,简直杀他个措手不及。但进门时的笑意渐渐褪去后,她的神色又恢复了沉静,像一汪无任何波澜的死水。他乍一看不知慈文是见了他还是见了皇上才如此的,但偷眼瞄了许久,又觉着她面向皇上时的神采比无意间面向他时要熠熠生辉得多。
对觊觎自己女儿的老阉人就该如此,他不仅不气,反倒替慈文的思想拨回正轨而倍感舒畅。
毕竟深宫之中最不需要的便是冗余的同情心和同理心,要是慈文能与炩主儿一样杀伐决断颇狠厉,他也就不会这么担忧公主的将来了。
从窗间向外张望,绚烂的锦绮天光早已堙没于下土,玉盘高悬而群星遥缀。他坐在老旧的木椅上,捧出那本仅翻过十几页的书,撑着下颌垂眸继续观阅。
似乎大彘要来送月饼,他听得外头有太监趿拉着角靴谈笑而过,忽地想起了这一茬,连忙延颈去望,未见那张彘脸才稍稍放心。
但是话说回来,大彘有可能只是醉后随意一言,未必能做得了数。随着时辰飞逝,他坦之外万籁俱寂,他不再纠结于大彘来否的问题,只专心致志地读书。
可故事的情节也未使他彻底怡然,甚至越看越激起他的痴妄。思念如潜蛇般在他心间肆意游走,又绞缠得他怊怅若失,他有些后悔没有去永寿宫看她一眼,但现如今再去怕是晚了。
那一泊端正月由云带牵引着,笑意幽幽地望着他。他一仰首又迅疾垂下,脑中翻涌起的绝非书中场面,而是往昔自己半是蒙骗半是真切地与公主论过的圆月与月饼。连回忆与她各含戒备的一场场试探、斗嘴都成了万般幸福的美事。
他取了白洁的宣纸,以细小的笔尖蘸取窗台上的清露,在其上描摹出了一个“炩”字,复又望着它掩口直笑。
门外骤然响起一阵短促的叩声,他误以为是孙财来访,即刻将纸笔推开、书本搁进柜里,警戒着往门口去接月饼,心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肥彘再度登堂入室,以免自己被迫重洗一遍被褥。
嬿婉手捧以油纸包裹好的月饼,缩着身子高度警惕地候在他坦的门外,余光还在不断扫视着周遭的环境以确保无人行经。
他在开门前的最后一瞬仍在为自己做充分的心理建设,以至容止都有些呆板。而望见公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遽然紧缩,唇角却本能地扬起了柔和的弧度,头脑晕眩得一时分不清自己所处是梦是真。
“你这是什么神情?见到是本宫来访令你很不情愿?”不知为何,与进忠面对面的相视让她不由自主地鼻里酸痹了须臾,在梦境中遭过的难也霎时尽数瓦解。她怕自己的异样会吓着进忠,于是故作了一副骄矜自傲的模样。
“没有,没有。”他如梦方醒,笑得好似引袖摘着了清规素娥?,与公主错身将门掩紧、闩插好,复而一掐手心。
“难不成你一见登门的是本宫,立时倍感失望,”嬿婉牵着他的衣袖与他调笑道:“说吧,你原以为会见到哪一位窈窕小娘子?”
千真万确,心中实有一极煞风景的人选,偏偏是个不可名状之庞然巨物。他静望着公主流转的眼波,半瞬后大彘肥硕的身躯拱入脑海,他终是没能克制得住,噗嗤一声笑得垂下头去。
“不会吧?你还真惦记着…”他哪会真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嬿婉心知肚明,但决意要逗弄他。她松开牵拽着他衣袖的手,轻轻往他脑门上点。
“启禀承炩,并无任一‘窈窕小娘子’,唯有一口‘肥臃大彘子’,奴才思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觳觫,每当照面恨不得窜蹟。”他打断了公主之言,待她的指尖触够了自己的额角,这才躬身作了个引她发笑的揖,又顿了顿足。
“原来进忠宁肯思念大彘,也不愿思念本宫,本宫在进忠心里还比不得两扇猪肉,”她佯装望洋兴叹,斜睨了他一眼:“这会子本宫说对了吧?不是半扇、一扇,而是足斤足两的两扇,吃一席饱一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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