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镜想到了昨夜他写了又撕掉的信。
一瞬间就明白了,祝红玉和他是一样的。
先写了一些自以为不合时宜的信,随后又收了起来。
最后送到彼此面前的都是仔细斟酌之后的文字。
裴明镜捏着纸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些汹涌的字句噎住了呼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爹爹?”映舒仰着小脸,等了半天没等到夸奖,有些困惑地拽了拽他的袍角。
祝红玉起初并未察觉异常,只当他是像往常一样在仔细看女儿的字。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心中那点期待慢慢冷却下去,生出些微的不快与失落。
女儿练了那么久总该夸一句吧?
哪怕只是一句“尚可”。
可想到云嬷嬷的叮嘱,想到自己要试着“递台阶”。
她将心底那份不快压了下去,抬起眼露出笑意轻柔地提醒道:“国公爷,舒儿练了许久的。这字迹虽说稚嫩但比前几日倒是工整了些,您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猛地让裴明镜回过神来。
他直直地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复杂,祝红玉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笑容僵在脸上。
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裴明镜却已迅速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他蹲下身将那张写着惊心话语的纸小心折起,握在掌心。
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嗯,写得很好。舒儿很用心。”
得到了爹爹的夸奖,映舒立刻开心起来,小脸笑成一朵花。
“嬷嬷,惊蛰,带大小姐到院子里玩去吧。”裴明镜看向了一旁候着的云嬷嬷和惊蛰。
祝红玉有些讶异,这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让女儿走了。
但瞧见裴明镜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便也顺着道:“舒儿,先去玩吧,等会儿娘亲再陪你。”
映舒听话地跟着嬷嬷他们出去了。
屋内一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祝红玉被裴明镜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她不知道裴明镜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难不成她这簪子戴错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这发簪。
裴明镜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将有些歪的簪子摆正。
他轻声开口:“我送你这簪子时想了很多。不止是想着簪子衬不衬你,也不止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我怕你会不喜欢,也怕你会拒绝收下。”
祝红玉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瞬间烧得滚烫,那抹绯红从脖颈直漫到耳根,连指尖都臊得发麻。
他都知道了!
电光火石间,祝红玉终于反应了过来先前他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古怪。
舒儿拿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练习的大字,而是她昨夜激愤之下写的控诉之言。
她昨晚光顾着烧毁嬷嬷教的那些法子,却忘了最开始自己写的那些话了。
巨大的羞窘和难堪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裴明镜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和几乎要缩起来的样子,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祝红玉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写了那些胡话……”
她语无伦次,只想把这事赶紧揭过去。
“不是为这个。”裴明镜打断她,目光牢牢锁着她,不让她躲闪。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是为那夜我的沉默,也为我一直以来的愚钝。”
他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声音愈发低沉。
“红玉,我不懂何为爱。少年时,父母之命是‘应当’;为官时,公正廉明是‘本分’;娶你时,敬重维护是‘承诺’。这些我都清楚该怎么做。”
“可你问我爱不爱你……”他眉头紧锁,眼底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这个词太模糊了。我分不清对你是责任多一分还是欣赏多一分,或是别的什么。”
祝红玉的眼泪已经滑落下来,她咬着唇不想哭出声。
“可今日我却发现看到你纸上写的每一个字,我这里……”他将祝红玉手拿起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会疼。”
“看到你戴着我送的簪子,我会松一口气。”
“看到你对我客气疏远,我会烦闷。”
“看到你为府事烦忧,我会想替你分担。”
“看到舒儿和岚儿,我会想这是我们的孩子,真好。”
他每说一句,祝红玉的眼泪就滚落一串。
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从他口中听到的、关乎内心感受的话语,此刻却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爱。”裴明镜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但红玉,你在我这里是独一份的。不是旁人眼里的卫国公夫人,你就是祝红玉,是让我会心疼、会惦记、会不知如何是好的祝红玉。”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紧张地握着祝红玉的手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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