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先生没再说话。他枯坐在阴影里,像尊石像。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豆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还有我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刀子在我心上拉。三姑奶脖子上那东西……现在咋样了?爹他们……还撑得住吗?
就在我快要被这死寂和恐惧压垮的时候,郭大先生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从盘坐的姿势,挪动着身体。骨头关节发出“嘎嘣、嘎嘣”的轻响,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艰难转动。他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试图从那张破板床上下来。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可刚往前挪了一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草药、香灰、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气息猛地扑面而来!我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墙,呼吸一窒,硬生生被那股气息逼得倒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泥巴墙上,胸口闷得发慌。
郭大先生根本没看我。他佝偻着身子,像一棵随时会折断的老枯树,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前。枯瘦得如同鸟爪的手,伸向桌子底下一个同样黑黢黢、蒙着厚厚灰尘的破藤条箱子。
他掀开箱盖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土腥和金属锈蚀味的陈旧气息涌了出来。他枯瘦的手在箱子里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昏黄的油灯光下,我看不清箱子里有什么,只能看到他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箱底摸出几样东西。
几枚边缘磨得发亮、泛着暗沉铜绿的……大钱儿?看着比普通的铜钱大一圈,厚实一些,上面似乎还刻着些模糊的纹路。
还有一小把黑黢黢、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儿,看不出是啥材质,表面坑坑洼洼,在油灯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暗红色木头雕刻成的……铃铛?只有拇指肚大小,形状很怪,像是个扭曲的兽头,嘴巴大张着,中间悬着一颗更小的、同样暗红的木珠子。那铃铛通体透着一种沉郁的暗红,像是被血浸透了又干涸了无数遍。
郭大先生把这几样东西拢在枯瘦的手心里,又佝偻着身子,极其缓慢地挪回板床边坐下,重新隐入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他低下头,枯瘦的双手捧着那几样东西,凑到昏黄的油灯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摩挲。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布满老年斑和厚厚茧子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几枚冰凉的古铜钱边缘,抚过那些坑洼不平的黑色石子表面,最后,停留在那枚暗红色的、兽头形状的小木铃铛上。他的指尖在那扭曲的兽头纹路上细细地描摹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窝棚里静得可怕。只有他指腹摩挲过冰冷物件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油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更加微弱的“噼啪”声。那股子混合着草药、香灰、金属锈蚀和木头腐朽的怪异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古墓般阴冷的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缩在墙角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土墙,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眼睛死死盯着阴影里那个模糊佝偻的身影,盯着他手中那几样在昏黄灯火下泛着诡异微光的东西。心跳得像擂鼓,撞得耳膜嗡嗡响。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三姑奶脖子上那东西蠕动的样子,爹他们绝望的眼神,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
郭大先生……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些东西……能救三姑奶吗?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点,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
郭大先生摩挲木铃铛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那一直低垂着的、隐在阴影里的头颅,毫无预兆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窝棚里昏黄的油灯光,终于勉强照亮了他小半张脸。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
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蜡黄色,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如刀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凝固着岁月的苦难和风霜。嘴唇干瘪,紧紧地抿着,几乎看不到血色。而最让人头皮炸裂的,是那双眼睛!
浑浊!浑浊得如同两口积满了泥浆的枯井!眼白是浑浊的黄色,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而那瞳孔……那瞳孔的颜色极其怪异,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近乎……暗金的色泽!极其深邃,极其冰冷,像两口通往幽冥的漩涡!此刻,这双暗金色的、浑浊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穿透了窝棚的黑暗和土墙,死死地盯向……老槐树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枯寂和疲惫,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兆的、冰冷刺骨的惊怒!
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猛地从他佝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窝棚!那盏豆油灯的火苗“噗”地一声,疯狂地摇曳起来,光影乱舞,几近熄灭!连我缩在墙角,都感觉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威压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拍打过来,冻得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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