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小风裸露的皮肤上。他猛地惊醒,大口喘息,浑浊的雨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骨头,仿佛它们随时会散架。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勉强分辨出周围高耸如怪兽般的垃圾堆轮廓。腐烂酸臭的气味混杂着雨水的土腥,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熏得他阵阵作呕。
冷。刺骨的冷意从湿透的廉价单衣一直钻到骨头缝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这是哪?我是谁?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双手胡乱地在身下冰冷湿滑的泥泞和垃圾中摸索支撑点。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的物体,带着一丝奇异的、与周遭污秽格格不入的温润感。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它,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那是一块玉佩。形状古朴,边缘圆润,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色。他费力地抹去上面糊着的泥水,指尖能清晰地触摸到玉佩中央一个深深凹陷的刻痕。他用尽力气,借着远处昏暗路灯漏过来的一丝微光,辨认着那扭曲的笔划——一个刚劲有力的“风”字。
风……林小风?
这个名字突兀地撞进脑海,带着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回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是名字吗?他死死盯着那个“风”字,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记忆废墟里挖掘出哪怕一丝与之相关的痕迹。头痛骤然袭来,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骨内搅动,他闷哼一声,痛苦地蜷缩起来,将冰冷的玉佩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玉佩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奇异地稍稍缓解了那撕裂般的头痛和几乎冻僵的麻木。
只有这个名字,和这块冰冷的玉佩。除此之外,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和茫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躺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垃圾堆里?
饥饿如同实质的野兽,在他空瘪的胃里疯狂地抓挠、撕咬。这尖锐的痛苦暂时压过了寒冷和头痛,驱使着他必须离开这个散发着恶臭的冰冷地狱。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手脚并用地从湿滑的垃圾堆斜坡上爬了下来。双脚踩进冰冷刺骨的积水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虚浮无力,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他佝偻着背,像一个苍老的幽灵,在深夜无人的、被雨水冲刷得肮脏破败的小巷里蹒跚前行。两侧低矮、墙皮剥落的出租屋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和生气,只有雨水敲打铁皮雨棚的单调噪音,陪伴着他孤独而绝望的跋涉。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沉地压在头顶。几缕惨淡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缝隙,吝啬地洒在杂乱拥挤的城中村深处。林小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终于在一栋外墙爬满了霉斑和油污、墙皮大片剥落的五层筒子楼前停下。楼门口挂着一个歪斜的铁皮牌子,红漆早已斑驳脱落,依稀能辨认出“向阳公寓”几个字。
他扶着冰冷潮湿、布满铁锈的楼梯扶手,一步一顿,喘息沉重得像破风箱。每一级水泥台阶的边缘都被磨得圆滑,露出里面的砂石颗粒。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香烟的焦油味,还有隐约的食物隔夜馊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浊流。两侧密密麻麻的房门紧闭,偶尔能听到门后传来电视机的嘈杂声、孩子的哭闹或者夫妻间压抑的争吵。
终于爬到三楼尽头。他停在一扇刷着暗绿色油漆、漆面龟裂起泡的木门前。门框上方钉着一块小木牌,用歪歪扭扭的炭笔写着“303”。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浊气刺激得喉咙发痒。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门板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里面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一张黑瘦、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探了出来,眼神像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房东张建军,一个据说早年当过兵的老头。
“张叔。”林小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张建军没应声,目光上下扫了他几眼,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落在他沾满泥点、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裤腿上,还有那双在工地穿得变了形的廉价胶鞋上沾满的黄泥。
“啧,”他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嘴,“又淋成这鬼样?说过多少次,我这房子旧,地板糟了,经不起你这湿鞋踩来踩去!弄坏了你赔得起?”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训斥。
林小风低着头,避开那锐利的视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几个字:“……对不起,张叔。下次注意。”
“哼,下次下次!钱呢?”张建军把手从门缝里伸出来,粗糙的手掌摊开,掌心同样布满了老茧,“这都拖了几天了?当我开善堂啊?”
林小风只觉得一股沉重的羞耻感从脚底直冲头顶,脸颊发烫。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深处往外掏。那裤兜被雨水浸透,里面的东西也湿漉漉的。几张被水泡得发软、边缘卷曲的零碎纸币,还有几个冰冷的、沾着泥水的硬币,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张建军粗糙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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