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骤然陷入浓稠墨色,翻涌的乌云如巨兽垂落的鳞片层层叠压,将最后一丝天光绞碎。惊雷自九霄炸响,银蛇般的闪电撕裂苍穹,照亮了远处山巅那个单薄的身影——任安宰衣袂猎猎翻飞,发丝被狂风撕扯得凌乱如狂草,指节却依旧苍白而笔直地指向天际。
第七道紫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压轰然坠落,所过之处空气寸寸崩裂,在地面犁出焦黑深壑。任安宰喉头腥甜翻涌,却在此刻暴喝一声,染血的指尖迸发出琉璃色光芒,与紫雷轰然相撞。刹那间天地倒悬,两种力量在半空僵持成巨大漩涡,云层被搅成沸腾的铁水,无数细小闪电如萤火迸溅。
"破!"
随着沙哑嘶吼,琉璃光芒如利刃劈开雷劫。紫雷寸寸崩解成星屑,却有几道余威穿透护体灵光,在任安宰胸前炸开狰狞伤口。他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焦土上绽开妖冶红梅。身后的天空仍在呜咽,残雷不甘心地轰鸣着,而任安宰却抬头露出一抹血迹斑斑的笑,望着逐渐消散的劫云,轻声道:"这一世,还没完。"
此时,兰乔曦的意识并没有沉入安稳的黑暗,而是被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拖拽进了一片混沌的、充斥着痛苦与血腥的漩涡。
不再是零散的闪回,不再是模糊的视角。
这一次,是身临其境。是第一人称。是……属于“她”的,被尘封在最深处、沾满血泪的……真实记忆。
* * *
(第一世·回忆视角·兰乔曦)
我叫兰乔曦。生在桃花坳,一个被连绵青山温柔环抱的小村落。坳如其名,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灼灼其华,像天上落下的云霞。
我的竹马,叫任安宰。他是村里最俊俏、最聪明的少年郎。我们一同在桃林里追逐嬉戏,一同在溪边摸鱼捉虾,一同在老桃树下分享一块甜腻腻的桃花饼。他总爱用那双比山泉还清亮的眼睛看着我,笑着说:“曦儿,等我长大考了功名,就回来娶你,给你盖一座开满桃花的院子。”
那时的风是暖的,桃花是香的,他的话,是甜的。
安宰哥读书极好,十五岁那年,被州府举荐,要上京赶考。临行前夜,他偷偷跑到我家院墙外,塞给我一枚用红绳穿着的、温润的桃核坠子。“曦儿,等我。”月光下,他的眼神灼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不容置疑的承诺,“金榜题名时,便是你我花轿临门日。”
我攥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桃核,心尖滚烫,用力点头。看着他背着简单行囊的身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路上,那是我一生中,最满怀希望的离别。
然而,希望如同春日脆弱的桃花瓣,经不起风雨。
安宰哥走后的第二年,百年不遇的大旱席卷了南地。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桃花坳的溪流干涸了,满山桃树枯死,只剩下狰狞的虬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吞噬着村落。
先是野菜树皮,然后是观音土……爹娘为了省下一口吃的给我和年幼的弟弟,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先是娘在挖野菜时一头栽倒,再没起来。接着是爹,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悄无声息地咽了气,枯瘦的手还紧紧攥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麸皮饼。
爹娘临终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曦儿……带……带着弟弟……去找安宰……他……他考上了状元……报喜的人……来过……”爹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便撒手人寰。
状元?安宰哥考上了状元?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绝境中的微光,让我麻木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对!去找安宰哥!他是状元郎了!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会收留我们!
我草草埋葬了爹娘,用破布条将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弟弟牢牢绑在背上,又搀扶起同样瘦骨嶙峋、病得直咳嗽的安宰哥年迈的寡母任婶,踏上了九死一生的北上之路。
逃荒的路,是人间炼狱。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些以前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的惨剧,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每一步都踩在绝望的边缘。弟弟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任婶的咳嗽撕心裂肺,我的双脚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抱着气息奄奄的弟弟,和咳出血的任婶瘫倒在路边等死时,一个脏兮兮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个小乞丐,年纪看着比我小一两岁,脸上糊满了泥垢,头发像枯草,唯有一双眼睛,在污秽之下,亮得惊人,像山坳里未被旱灾侵蚀的清泉。他瘦得像根竹竿,走路一瘸一拐,但动作却异常敏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他刚从一个饿死的流民身边“捡”来的半块发霉的饼子,掰成三份,最大的一份塞给我背上的弟弟,一块塞给咳得喘不上气的任婶,最小的一块,硬是塞进我手里。
“吃。”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谢……谢谢……”我哽咽着,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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