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乔曦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凝固在某个遥远而血色的时空。顾宥泽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却无法驱散她灵魂深处那源自千年前、被彻底背叛的刺骨冰寒。第一世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滔天的恨意与绝望,便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后续更加惨烈的碎片,汹涌而至。
* * *
(第一世·回忆视角·兰乔曦)
鹤珍珍带来的那句“等”,像淬了毒的冰锥,彻底冻结了我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任安宰,我的竹马,我的状元郎,他不要我们了。
希望破灭,剩下的,只有活下去的本能,和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要亲口问个明白的执念。
靠着鹤珍珍那点微薄的碎银,我们在外城最肮脏混乱的贫民窟边缘,租了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窝棚。小乞丐不知从哪里弄来些破草席和干草,铺在地上,算是有了个“家”。任婶的咳嗽越来越重,整夜整夜地咳,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弟弟营养不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常常在睡梦中因为饥饿而哭醒。
活下去,成了唯一的主题。
我和小乞丐成了这个“家”的支柱。我放下所有尊严,去帮人浆洗衣服,手指在冰冷的脏水里泡得红肿溃烂;去酒楼后巷捡拾客人丢弃的、带着馊味的残羹剩饭;甚至去码头扛那些连男人都觉得沉重的麻袋,只为换几个铜板,买点最劣质的米糠和草药。
小乞丐比我更拼命。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狼,在城市的阴影里穿梭。他帮人跑腿送信,钻到最危险的下水道里掏值钱的金属,在赌坊门口守着,等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出来,替他们跑腿买酒买烟,赚几个赏钱。更多的时候,是打架。为了抢一块被野狗盯上的骨头,为了守住我们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点食物不被其他流民抢走,他浑身总是带着新伤叠旧伤,有一次差点被几个地痞打断了腿,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爬回来,把藏在怀里、还带着体温的半个馒头塞给我。
日子在饥饿、疾病和无尽的屈辱中一天天熬过。我无数次站在内城与外城那高大冰冷的城墙交界处,望着远处那象征着权力和富贵的飞檐翘角,想象着任安宰在里面过着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每一次靠近官邸后巷,试图再让鹤珍珍递话,得到的都是更不耐烦的驱逐,甚至有一次,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直接扔了一把铜钱在我们脚下,像打发叫花子:“拿着!滚远点!再敢来骚扰大人,送你们去吃牢饭!”
铜钱砸在泥泞的地上,溅起污浊的水花。小乞丐死死拉住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冲上去的我。他弯下腰,一枚一枚地,将那沾满泥水的铜钱捡起来,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他抬起头,看着那座高门大院,眼神里不再是凶狠,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虚妄的沉寂。
“脏。”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不知是说那铜钱,还是那铜钱背后的人心。
我的心,也在这一次次的羞辱和绝望中,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那个在桃花树下笑靥如花的曦儿,那个满怀憧憬等待情郎归来的少女,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在烂泥里打滚、心中只剩下恨和活下去念头的兰乔曦。只有看着小乞丐默默为我们拼命时,看着他小心翼翼把省下来的食物分给弟弟和任婶时,看着他拖着伤腿回来还对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安慰的笑容时……心底那一点点属于人的温度,才没有彻底熄灭。
任婶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她咳尽了最后一口血,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那枚我贴身藏着的、任安宰留下的桃核坠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京城内城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安……宰……我……儿……”这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我麻木地合上她的眼睛。没有眼泪。眼泪早已流干。只是心口那个被掏空的血洞,似乎又深了一些,冷了一些。
草草埋葬了任婶,窝棚里只剩下我、弟弟和小乞丐。
弟弟受到惊吓,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我抱着他滚烫的小身体,感觉他微弱的呼吸像风中残烛。
小乞丐再次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当他回来时,浑身是伤,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几乎站不稳,却紧紧捂着一个油纸包。
他踉跄着走到我面前,颤抖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还带着热气的糕点,和一小包珍贵的药材。
“快……给他……”小乞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把东西塞给我,然后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下去,头一歪,昏了过去。
我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样子,再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弟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要将我撕裂。这乱世,这吃人的世道!
弟弟吃了药,退了烧,活了下来。小乞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他脸上的伤疤永远留了下来,像一道狰狞的烙印。他依旧沉默,只是眼神更加沉寂,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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