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安置在一间偏僻的下人房里。弟弟很快被一个婆子抱走,说是请大夫诊治。我焦心如焚,却被鹤珍珍按住:“妹妹别急,府里有好大夫。你先梳洗梳洗,换身干净衣裳,大人……或许会召见。”
她拿来一套半新的粗布衣裙,料子比我之前浆洗过的所有衣服都好。温热的水洗去经年污垢,露出被风霜侵蚀却难掩清丽的脸庞和不再枯瘦的手腕。铜镜里映出的影子,陌生得让我心惊。那个桃花坳里无忧无虑的曦儿,早已被乱世磨得只剩一双淬了冰、燃着恨意的眼,还有空洞无望的死灰。
鹤珍珍成了我在这深宅里的“引路人”。她依旧是丫鬟打扮,却比其他仆妇体面得多,行走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体态。她教我省略了“安宰哥”这个称呼,只能恭敬地称“老爷”。她告诉我府里的规矩,夫人是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性情……说好听点是端庄,说难听点便是严苛刻薄,尤其容不得年轻貌美的女子在老爷跟前伺候。
“妹妹生得好,更要谨言慎行。”鹤珍珍替我绾发,语气轻柔,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细细描摹我洗净铅华后的眉眼,“莫要惹了夫人不快。”
起初几日,任安宰并未召见。弟弟的病在好药调理下奇迹般好转,被安排在外院做些轻省活计,虽不得自由,但至少衣食无忧。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缓,对鹤珍珍也生出几分感激,但是她也成了让我困惑不安的存在。
她待我极“好”,嘘寒问暖,总找机会往我偏僻的下人房里送些精致的点心、时令的果子,甚至偷偷塞给我几件料子柔软的新衣裳,说是“老爷库房里放着也是放着”。她的“好”里,掺杂着那种病态的、让我作呕的亲近,每一次都让我冷着脸、言辞犀利地拒绝回去。
这份虚假的平静和美好在一个深夜被彻底打破。
我因心绪不宁,半夜起身想去院中透口气。路过鹤珍珍那间比普通丫鬟宽敞许多的耳房时,里面竟隐隐传出压抑的喘息和女子娇媚的低吟!门扉未关严,泄出一线昏黄烛光。鬼使神差地,我凑近缝隙。
房内暖香浮动,衣衫凌乱地散落一地。雕花拔步床上,两具躯体正痴缠交叠。上面的男人背影挺拔,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他身下的女子,云鬓散乱,脸颊潮红,正忘情地迎合着,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那张脸——赫然是白日里温婉体贴的鹤珍珍!
而那个男人侧过脸,烛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精致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此刻被情欲熏染得格外幽深的蓝眼睛!
任安宰!
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胃里翻江倒海!那个口口声声公务繁忙无暇见亲娘的状元郎!那个让我在泥泞里挣扎苦等的“安宰哥”!此刻,正在他的府邸里,和他的贴身丫鬟颠鸾倒凤!
那枚桃核坠子贴着心口的位置,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踉跄着逃离那令人作呕的画面,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却吹不散心头的污秽和滔天怒火。
而真正将我卷入更深漩涡的,是任安宰。
第一次“偶遇”发生在回廊。他屏退左右,穿着深紫色的锦缎常服,身姿挺拔雍容。数月不见,那张混血面孔在阳光下俊美得近乎妖异。他看着我,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蓝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艳、愧疚、怀念,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却呼之欲出的悸动。
“曦……兰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一路受苦了。在府中可还习惯?”
习惯?看着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我只觉得无比讽刺!心口的恨意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攥紧袖中的拳头,指甲陷入皮肉,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垂下眼,声音平板无波:“谢老爷收留,奴婢很好。”
他似乎被我的疏离和那声“奴婢”刺痛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上前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冽的松木熏香混合着书墨气息袭来,曾经让我心动的味道,此刻只让我胃里翻腾。
“曦儿……”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沙哑,“看着我。我知道你恨我。路上……娘的事……我都听说了。”他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那时我初入翰林,根基未稳,得罪了权贵,自身难保,府里也尽是……耳目(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我并非不想见你们,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好一个身不由己!任大人!你的身不由己,就是让你的亲娘咳血死在破窝棚里?就是让你的‘身边人’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们?就是让我们在京城烂泥里挣扎求生,像野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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