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踞于虚空,身着玄黑如夜的帝王袍服,袍上用银线绣着狰狞的冥龙与枯骨纹路,在幽冥特有的黯淡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寒芒。一顶同样漆黑的冠冕束着他墨色的长发,几缕发丝垂落,拂过他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颊。他的眼眸深邃如无星无月的永夜,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种仿佛穿透了万载时光的疲惫,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热渴望,以及深埋在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巨大悲伤。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整个幽冥都为之战栗的威压。那是属于“王”的气息,是掌控生死轮回、亿万亡魂的主宰意志。他是任安宰,曾经的凡间穷书生,如今这无边幽冥的至高统治者——冥王。
他的目光穿透凝固的时空,精准地、死死地钉在兰乔曦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带着千钧的重量,要将她单薄的身影钉在原地。
任安宰缓缓降落,足尖无声地踏上奈何桥冰冷的石面,仿佛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对他毫无影响。他一步步走向兰乔曦,玄黑的袍角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周围的空气因他的存在而扭曲、冻结。
他救下了顾宥泽,却不是为了顾宥泽。
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兰乔曦。
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兰乔曦从茫然和剧痛中惊醒。即使记忆被孟婆汤洗去大半,灵魂深处那源自第一世的本能恐惧和恨意,依旧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被点燃!
他停在她面前,近得兰乔曦能看清他苍白面容上每一道冷硬的线条,和他眼中那令人窒息的、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曦儿……”一声低唤从他唇间逸出,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轮回的颤抖。
兰乔曦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声呼唤仿佛带着某种尖锐的钩子,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空茫一片的意识,扯动起一阵莫名的、尖锐的刺痛。她抬起空洞的眼,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陌生男人。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他是谁?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那声“曦儿”……为何让她心口像被剜了一刀般剧痛?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干涩微弱,带着新魂特有的飘忽感,在死寂的桥头显得格外清晰。
任安宰眼中翻涌的痛楚瞬间化为深沉的绝望。她忘了!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那碗该死的孟婆汤,彻底斩断了她与他的所有联系!那曾经只为他绽放的温暖笑靥,那饱含深情的眼眸,那在无数个清贫寒夜里相互依偎的体温……都成了他记忆中孤寂的独舞,而她却已置身事外!
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想摧毁这座桥,打翻那只盛满遗忘的破碗,将那个枯槁的老妪投入忘川!他想用最残酷的刑罚折磨每一个胆敢让她饮下这汤水的人!冥府之主的怒火足以焚尽一切!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陌生和恐惧时,那焚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无力。
他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与剧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属于冥王的、不容置疑的威仪重新覆盖了脸上的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磐石般的决断。
“吾乃此间之主,冥府之王,任安宰。”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低沉而清晰地回荡在凝固的空气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法则的力量,敲击在所有幽魂的意识深处。“你,兰乔曦,暂不入轮回。”
兰乔曦脸上的茫然被更深的惊惧取代。“为……为什么?我……我要去投胎……”她再次后退,本能地想逃离这强大到令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存在。
“轮回井,出了些岔子。”任安宰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依旧牢牢锁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逃避。“强行投入,魂体恐有崩散之虞。你,暂且留于冥府,待修复妥当,再行转世。”
这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周围的幽魂意识虽被压制,但这如同天宪般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他们僵滞的感知里。孟婆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皮,沉默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不……”兰乔曦下意识地摇头,空茫的眼底第一次涌上强烈的抗拒。即便记忆尽失,那轮回井幽蓝的光芒对她仍有着本能的吸引,那是通往“生”的唯一路径。留在这个阴森恐怖、处处透着死亡气息的地方?留在这个让她莫名心悸又恐惧的陌生男人身边?她不要!
她猛地脚踉跄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警惕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委屈和爱恋的女声,如同跗骨之蛆,在任安宰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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