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寒风终于在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被无边无际的、带着熟悉青草与泥土气息的暖风取代。契丹草原,如同一位沉默而宽厚的母亲,用它辽阔无垠的胸膛,拥抱着归来的游子。
“啊——!”阿茹娜像一只终于挣脱樊笼的百灵鸟,欢呼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赤着脚丫,直接踩进了松软微凉的草地里!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带着哭腔的笑声。她张开双臂,在初春新绿的草原上忘情地奔跑起来,火红的裙裾如同燃烧的云霞,在碧草蓝天间肆意飞扬。
“远哥哥!快看!萨日朗花!这么早就开了!”她像发现了稀世珍宝,蹲在一小丛刚刚冒出头、顶着露珠的橘红色花朵旁,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着娇嫩的花瓣,眼中闪烁着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惊喜,“还有那边!是羽陵部的牧马场!我小时候最喜欢偷偷溜进去摸小马驹了!被阿爸抓到可没少挨训!”她站起身,指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白色毡包群和奔腾的马群剪影,兴奋地手舞足蹈。
十八岁的阿茹娜,彻底抛却了在云州、在苗疆经历的所有阴霾与谨慎。踏上故土的那一刻,骨子里流淌的羽陵部血脉彻底苏醒。她不再是需要顾远小心翼翼呵护的小雏儿,她就是阿茹娜!羽陵部最自由、最野性的女儿!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贪婪地呼吸着故乡的空气,感受着脚下泥土的脉动,追逐着掠过头顶的鹰隼影子,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归途。
顾远勒住马缰,静静地望着在草原上撒欢奔跑的爱人。金色的阳光勾勒着她窈窕的身影,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她眉宇间最后一丝残留的忧色。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如同草原上最清澈的泉水,汩汩流淌,短暂地涤荡了他心头的阴霾。他冷峻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怜惜。能看到她如此开怀,这趟危机四伏、诡谲丛生的归途,似乎也值了。
然而,这温柔的表象之下,是如同冰河般涌动的焦灼。张三金在潞州的反常停留与观测,那些沉重的木箱,萧隼带来的关于阿保机与李克用密谋的信息,尤其是……阿爷那深埋于黑暗石室中的惊天秘密!如同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迫切地需要见到阿爷!需要解开那缠绕着古日连与羽陵两部的血泪谜团!需要知道张三金到底在图谋什么!阿茹娜的笑容越灿烂,他内心深处那股想要撕开一切迷雾、守护这片安宁的冲动就越发强烈。
“远哥哥!快来追我呀!”阿茹娜跑累了,脸颊红扑扑地,回身朝着顾远招手,笑容明媚得晃眼。
顾远策马上前,在她身边停下,俯身伸出手。阿茹娜抓住他的手,轻盈地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前,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回家……真好。” 她仰起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恋与依恋,“远哥哥,等我们成亲了,就在这片草原上,建一座大大的毡包,养好多好多牛羊和马,生一群像小马驹一样健壮的孩子,好不好?” 她描绘着未来,声音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
“好。”顾远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都依你。” 他嗅着她发间混合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更加坚如磐石。为了这份笑容,为了这片草原,他必须去面对那深埋于黑暗中的一切。
古日连部的营地早已收到消息,沸腾起来。留守的族人们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他们的族长和未来的夫人。盛装的少女献上洁白的哈达和飘香的马奶酒,彪悍的勇士们捶打着胸膛,发出雄浑的呼喝。阿茹娜被热情的族人们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听着久违的乡音,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那是喜悦的泪水,是游子归家的泪水。
顾远将阿茹娜托付给几位忠仆嬷嬷,叮嘱她们好生照料,并留下赤磷卫统领默罕带一队精锐暗中护卫。他来不及享受这久违的部族温情,甚至来不及仔细看看这十多年来的变化,便匆匆换上拜火教右大长老的庄重黑袍,与同样整装待发的张三金、古力森连汇合,在勇士的护送下,快马加鞭,直奔契丹王庭——汗帐所在之地。
王庭的气氛与古日连部的热烈截然不同。巨大的金色汗帐如同匍匐的巨兽,周围是森严的卫队,黑压压的契丹各部头人、贵族早已肃立等候。空气凝重而压抑,弥漫着权力与铁血的气息。
痕德堇可汗耶律洪,端坐在铺着雪白熊皮的汗位之上。他比顾远记忆中更加肥胖臃肿,华丽的锦袍几乎要被撑破,脸上带着纵欲过度的浮肿和一种刻意维持的威严。看到张三金一行人到来,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拜见伟大的痕德堇可汗!”张三金率先上前,以拜火教特有的礼节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洪亮,“托长生天庇佑,托可汗洪福!臣等奉旨南行,历经艰险,今已功成,特来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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