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拖着塞满工具和资料的行李箱,站在潮湿黏腻的空气里。七月的阳光炙烤着站前广场,蒸腾起的热浪裹挟着辛辣香气,与他内心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实习单位派来接站的商务车就停在马路对面,车身印着 “西南建工某项目部” 的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小林吧?” 司机师傅叼着烟,伸手要接他的行李,“上车吧,项目部离市区还有段距离。”
林野谢绝了帮忙,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出风口传来的冷气却无法驱散他身上黏腻的汗意。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工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新人?前两个月工资卡还没办好,钱直接打微信。”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林野心里。他想起出发前签的实习协议,白纸黑字写着 “首月发放全额薪资”,此刻却变成轻飘飘的一句 “流程没走完”。但他只是点点头,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楼宇。那些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像无数面镜子,映出他空洞的眼神和愈发冰冷的心。
项目部设在城郊的活动板房区,铁皮屋顶在烈日下泛着白光。林野跟着司机走近挂着 “项目负责人办公室” 牌子的房间,空调外机的轰鸣声震得墙壁嗡嗡作响。坐在大板椅上的中年男人叼着烟,烟灰缸里堆着半截印着酒店 logo 的火柴,正是当初来学校宣讲时信誓旦旦承诺 “优厚待遇” 的王主任。
“小林啊,来得正好。” 王主任将一摞图纸推到桌角,露出沾满咖啡渍的文件,“咱们项目资金周转有点问题,前两个月工资得缓一缓。不过放心,餐补和底薪明天就发。” 他顿了顿,肥厚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记录,“对了,差旅补贴暂时也发不了,怕你们年轻人吃不了苦跑路。”
林野盯着那行被红笔划掉的补贴记录,喉咙发紧。从家乡到这里的路费,早已掏空了他仅有的积蓄。他想起出发前母亲塞进行李箱的皱巴巴的钱,想起父亲在电话里说 “好好干,别给家里丢脸”。此刻这些回忆像砂纸,在他心口反复摩擦。
“可是协议上……”
“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主任往后一靠,皮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你看看窗外,那片工程工期压得紧,现在走,以后哪个单位敢要你?” 他突然换了副笑脸,从抽屉里摸出盒烟,抽出一根递过来,“年轻人,要学会顾全大局。”
林野没有接烟。烟味让他想起测绘社仓库里的往事,想起那支篡改数据的笔。他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转身走出办公室。板房外的热浪扑面而来,晾衣绳上挂着的工作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无数面投降的白旗。
第一个月发工资那天,林野守着手机等到凌晨。微信提示音响起时,他几乎是扑向手机,屏幕上却只有两笔转账:餐补 750 元,底薪 1500 元。他颤抖着点开与王主任的聊天框,对方秒回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不是说了差旅补贴暂缓?想干就干,不想干趁早走人。”
宿舍里,同屋的实习生老周凑过来看他手机,突然笑出声:“兄弟,你还真信那老狐狸?我上个月连餐补都只拿到一半。” 他掀开枕头,露出藏在下面的泡面桶,“看见没?这就是咱们的‘高薪待遇’。”
林野沉默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月光从板房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想起图书馆里那本泛黄的教材,想起那个被流放后死于荒原的前辈。此刻的困境,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绞杀,用更温柔的手段,慢慢磨碎年轻人的棱角和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清晨五点跟着测量队出发,背着全站仪在烈日下穿梭,汗水浸透的工作服干了又湿,结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中午蹲在工地旁吃廉价的盒饭,下午继续在高温里校准数据。王主任偶尔来视察,总会当着众人的面拍拍他的肩膀:“小林不错,好好干,转正后待遇翻倍。” 可一到发工资,承诺就成了泡影。
这天收工后,林野在项目部的公告栏前停下脚步。最新的奖惩通知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实习生林野,因测量数据提交延迟,扣除当月餐补。” 鲜红的印章刺得他眼眶发烫。他冲进王主任办公室,却看见对方正和人推杯换盏,桌上摆着高档烟酒。
“王主任,数据延迟是因为仪器出了故障……”
“故障?那是你的事。” 王主任夹起一筷子菜,油光在他肥厚的脸上闪烁,“年轻人,要学会从自身找原因。” 他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递来个鼓囊囊的信封,“去去去,别耽误我们谈正事。”
林野攥着被退回的信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信封上 “款项” 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突然想起那个坚持真相的前辈,想起那个用生命扞卫数据的灵魂。此刻的他,连发声的勇气都在一次次打压中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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