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林野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钉,清晰地钉在油腻的空气里。他猛地踏前一步,左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即将关上的越野车后备箱门边缘!生锈的金属门框边缘粗糙锋利,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割破了他掌心薄薄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是那根一直藏在袖口内侧、被他体温焐热的缝衣针!针尖深深刺入掌心肌肤,温热的血珠立刻涌出,迅速洇进藏蓝色工服粗糙的布料纤维里,变成一小片迅速扩大的深色印记。他浑然不觉,或者说,这痛感反而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清醒和力量。他盯着张明骤然变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铁律:“这台徕卡全站仪,登记用途为防汛专用设备!根据《铁路安全条例》第四十七条明文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严禁擅自挪用、转借、损毁或改变其用途!私用,是要追责的!严重者,追究刑事责任!”
“追——责——?”张明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暴雨前的铅云。他猛地站直身体,几乎比林野高出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叼在嘴里的雪茄被他狠狠捏在指间,劣质的烟草在巨力挤压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几点火星溅落在他昂贵的T恤上。“你他妈算哪根葱?!哪条裤裆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也配跟我提追责?!”他猛地伸手,一把推向林野挡在车门上的手臂,动作粗暴蛮横。
“砰!”
林野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手背狠狠撞在越野车坚硬冰冷的金属门框棱角上!旧伤!正是虎口那道去年被崩飞的螺栓划开、缝了七针至今未完全愈合的旧伤!仿佛被烧红的铁钎再次捅穿,剧痛如电流般窜遍整条手臂,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猛地一黑,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攥紧受伤的手,指关节因剧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剧痛的眩晕中,他清晰地看到张明因激动而晃动的脖颈。一根粗得夸张、在阳光下闪着俗气金光的链子,正挂在那里,随着他的动作沉重地摆动。那链子!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去年!同样是暴雨连绵的汛期,段里表彰“防洪抢险先进个人”,张明——这个汛期连工区大门都没踏出几次的公子哥——赫然在列,领走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防洪先进奖金”!不久后,这根金链子就出现在了他脖子上。而真正在暴雨中连续值守七天七夜、冒死巡查险情、最终因湿滑摔下路基导致小腿粉碎性骨折的老周……此刻,大概正拖着那条永远无法复原的伤腿,在工区那间永远弥漫着尿臊味的公共厕所里,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清扫着肮脏的水泥地面。
屈辱、愤怒、冰冷的现实感,像无数根淬了冰毒的钢针,密密麻麻、毫不留情地扎进心脏,每一刺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痛楚,仿佛要将那颗尚存温热的心脏搅得粉碎。
张明只觉林野眼中瞬间爆发的怒火与鄙夷,像两簇带着硫磺味的火焰,刺得他眼皮一跳,心头猛地一缩。但这瞬间的刺痛,很快就被更汹涌的恼怒所吞没。他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向前一扑,那张被雪茄熏得焦黄、又被劣质酒精泡得泛红的脸,几乎要贴上林野的鼻尖。一股混杂着烟草渣滓与馊酒味的浊气,如同沼泽里翻涌上来的瘴气,直扑林野面门,浓烈得令人作呕。
他压低了嗓子,声音嘶哑而黏腻,每一个字都像毒蛇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信子,带着渗入骨髓的恶意,还夹杂着一种居高临下、如同赏赐乞丐残羹般的施舍感,字字句句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往人心里扎。
“林野,你他妈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以为你那点可怜巴巴的转正工资是怎么涨上去的?嗯?”他冷笑一声,雪茄的烟雾喷在林野脸上,“傻逼!那是段里要参评今年的‘青年文明号’!需要你这种‘草根典型’、‘励志榜样’来凑人头,装点门面!懂吗?你就是个摆在橱窗里的泥菩萨!等牌子到手了,评上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你这位置,有的是我爸的关系户等着坐!到时候,你该滚哪滚哪去!现在,给老子——滚开!”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了空气,那辆黑色越野车仿佛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骤然苏醒。轮胎疯狂地撕扯着库房门口那片粗糙的水泥地,发出刺耳欲裂的摩擦声,瞬间便有如浓汤般呛人的灰黄色烟尘被猛地搅起,弥漫了整个视野,呛得人几乎窒息。它就这么嚣张地、带着一股不羁的蛮力,碾碎尘埃,绝尘而去。
刺目的阳光毫无怜悯地倾泻而下,像一柄柄金色的利箭,穿透翻滚的烟幕。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一道银色的微光,如同鬼魅般从越野车后备箱的缝隙里透了出来——那是“徕卡”标志性的Logo。它反射出的光芒,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嘲讽,直直地刺入林野的眼底。那光芒仿佛不是照在眼球上,而是化作了一把淬了寒霜的无形匕首,狠狠地、精准地刺进了他的瞳孔深处,让他的双眼瞬间灼痛难当,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泪水几乎要决堤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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